了了连脸都没认清,余光瞥见是个有些眼熟的小和尚,道过谢后就找了个空地坐下,将壁画誊画下来。她不知道那个小僧什么时候忙完殿务来送她出去,担心时间紧迫,她草草几笔,画得又快又稳。
壁画大部分时间都是用粉笔起草,画出轮廓,再用笔刷进行填色。但了致生一直要求她在草图阶段就不能马虎,甚至刚开始学画画的那几年,她反复地在练习线条、轮廓和光影。
直到了了用一支潦草的木炭条也能在墙壁上画出流畅秀劲的定形线后,了致生才开始教她用色彩。
她聚精会神,约半小时后,终于画完了四张草图。她揉了揉因一直低着头而酸胀作痛的后颈,伸
了个懒腰。懒腰刚伸到一半,就碰到了障碍物。
察觉到指尖触感不对的了了立刻缩回手,扭头看去。
小和尚还凑着脑袋在看她膝上的图画,两厢一对视,彼此都有些尴尬。
了了迅速收拾了草图,站起身。
眼前的小和尚有些眼熟,她想了一会,才想起应该是刚才给她递送纸笔的。得出这个结论时,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高度专注过的脑子这会跟被榨干了一样,一点用都没有,纯纯空白一片。
她又一次道过谢,把水笔还给他:“谢谢你的笔。”
了无接过来,先询问:“你忙完了吧?”他怕了了没听懂,还指了指壁画。
了了点了点头:“嗯,看好了!”
了无这才伸出手,往偏殿的方向指引道:“那你跟我来吧。”
了了下意识看了眼讲寺的大门,并没有听话的跟着走,她确认道:“你是来送我出去的?那刚才那位小僧呢?”
了无察觉到她的警惕,耐心解释道:“讲寺要关门了,得先离开这里。这个角门出去是多宝讲寺的偏殿,小师叔在那等你。”
小师叔?
刚才那个小僧?
他辈份有这么高?
了了虽有些疑惑,可刚才确实有不少僧众是从偏殿方向离开的。况且,这里来来往往还有人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危险。
她没再多问,跟着他穿过角门,走到偏殿。
偏殿就是了了刚才看到的院中栽着梅花树的长廊,她正欣赏着,忽听了无叫了一声:“小师叔。”
她抬眼看去,一下停在了原地。
院中,裴河宴正和一僧人在说话。听了无叫他,两人的对话一停,齐齐转身看来。
这一次,裴河宴终于没有视而不见,他对着了了微微颔首。
了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是这些年从没忘记过的人,甚至有很多很多个时刻,她都期盼着能够再与他相见。可也许是过了最需要他的时候,又或许是还记着他前两次对她的视若无睹,了了这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
她看了他半晌,才重新迈动脚步,走到他面前:“裴老师。”
这个称呼,让裴河宴有片刻的怔忪。他微挑了挑眉,转过身,先与刚才说话的僧人道别。
多余的人离开后,他才问了了:“要去哪,我送你。”
了了回忆了一下地名:“去云来峰。”
裴河宴思索了片刻:“他们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去了也是枯等。”话落,他没给了了选择的机会,直接决定道:“重回岛有一家素斋很好吃,吃完我送你回普宁寺。”
了了没有说话。
拒绝显得有些矫情,可直接接受又让她有些哽得慌。
可能对方是他,让她在处理这件事时本能得带上了一些私人情绪。他不跟她打招呼时,她不高兴。但他来打招呼,并邀请她吃饭,她还是不
高兴。
许是察觉到她有些抵触,裴河宴又退了一步:“只是建议,你不喜欢可以拒绝。”
了了下意识先看了眼了无。
了无虽然有些避嫌的自觉,可这份自觉并不多。他就站在几步远的多宝塔香炉下,顺时针逆时针地来回转悠,跟个旋转的陀螺似的。
就在了了措辞,想请了无离开时,裴河宴看出她的意图,先她一步开了口:“了无,你出去等我。”
了无一顿,伸手指了指鼻尖。在看到裴河宴确定地再一次点了头后,他委委屈屈地瞥了眼了了,一米八的大高个,恹恹耷耷地先走了出去。
这下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了了这才没了顾忌,她没有去质问裴河宴为什么来了丧礼却不与她说话。这是她早已释怀的事情,无论什么原因都没必要再回头追究。更何况,她也没资格没理由去和他计较。
她斟酌再三,把每一句不该说的话都一一剔除。剔到最后她发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今天的重逢本就是一场毫不值得惊喜的意外。
等发现了这一点,了了难得有些沮丧,她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以为再见到你,会是很特别的一天。”但今天很寻常,寻常到她需要回去看一眼日历才能记住今天是哪天。
了了不确定裴河宴是否能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对他们的重逢抱了太大的期望。她以为她见到的还会是她十三岁那年遇见的小师父,可似乎并不是,人还是那个人,却不是她想等的那个人。
裴河宴听懂了,他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说:“但见到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