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潇洒绯衣少年,从那门板上,一跃而下,动作灵动轻盈。
他稳稳落地,衣摆潇洒飘起,少年回首看来,神情率真,嘴角含笑。
湛兮清亮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怀好意地从那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身上一晃而过,最后却落到了,跟在刘家主的身边的青年男人身上。
这陌生的男人,明显并非刘家人,而是刘家的客人,但是这位客人,甚至已经急切地超过了主人刘家主小半步,身形站在了刘家主的前面去了。
湛兮挑眉,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无礼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
见湛兮看向了自己,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更是在惊讶一瞬后,就立即堆满了笑意。
他那不顾一切要上前打招呼的念头,和脸上不加掩饰的讨好,几乎化为实质了。
见到此人的不堪,湛兮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回头问刘家主,态度自然又散漫。
“哟,你家有客人在啊?看来我这来的不是时候?”
湛兮这种上门踢馆的恶客,什么时候都不是时候。
时下的人们讲究礼仪,要上门,得先递拜帖,免得主家未做准备,招待不周,又或者遇到某些突发情况,比如说现在。
很明显,湛兮就是故意的!
刘家主没什么本事,但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一些的。
湛兮嘴角含笑,却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轻快,却又讥诮满满……刘家主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就知道!这曹小国舅,当真是来者不善!
刘家主他心念急转,思虑着小国舅这一趟过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难不成家中的不肖子弟得罪过他了吗?
不应该啊,这群酒囊饭袋,别的不会,趋利避害的本事应该还是有一些的……
他在小国舅抵达北庭都护府的当日,就对这群混账东西耳提面命过了。
湛兮问家中有客,实则是在嘲讽刘家主,顺便要求对方赶紧把客人赶走,关上门,好办事。
然而谁没想到的是,张三那个蠢货,居然不乖巧懂事地默默离开,反而在湛兮话音刚落后,就即刻急切地上前自我介绍了起来。
这平庸的男人,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湛兮的面前,先是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长揖,声音里都是压抑不住的急切:“在下张三,拜见国舅爷……”
湛兮脸上散漫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一些。长揖乃是郑重的大礼,先是拱手高举,再自上而下地弯腰向人行礼。
此礼恭敬,谦卑。
没有功名在身,地位卑贱之人,向湛兮行这样一个大礼,倒也说得过去。
但问题不在于对方上来就行大礼,而在于对方的表情,实在是献媚得五官都恨不得当场飞舞起来。
这厮辣眼睛极了,湛兮身后的蔡老板很显然就有些不忍直视,他甚至忍不住磨了磨拳头,悄声问湛兮:“小国舅,现在可以开打了吗?”
这个油腻又恶心的男人,他看着就很想把他打一顿。
万子北在一旁皱了皱眉,说道:“虽然咱们国舅爷向来无法无天,但这些事情还是要讲究一下流程的,毕竟君子以礼立于天地……”
“砰!”
“啊——”张三吃痛地大叫一声,直接飞了出去。
话还没说完的万子北:“……”
蔡老板挑眉:“走流程?”
万子北强行挽尊:“有时候也可以不讲武德。”
对于想要讨好自己,连路过的狗都能看得出来的张三,湛兮答案,就是直接抬手一记重拳!
把这个凑在自己面前,恨不得要和他脸贴脸的张三,一拳打飞了出去,湛兮的心情,便瞬间多云转晴了。
“什么东西,埋汰不埋汰啊!”湛兮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方才那个张三在向湛兮自我介绍。
十句话里面,第一句话是说自己的姓名,以及自己即将和刘家成为姻亲的事情。
后面的九句话,都是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谁谁谁当过九品芝麻小官,哪怕是街道办文书的祖宗都给数上了……
在张三介绍到这一代,自己的姐夫在北庭都护府当功曹参军事时,湛兮就忍不住出拳了。
你祖上再如何牛犇又怎么样?湛兮,曹小国舅,不看重这个。
反正再如何牛犇,都不会比他本人耕牛犇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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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这突如其的一下子,实在是不讲武德。
虽然他讲武德的话,对方也无法避开,但是太过猝不及防地动手,反倒让众人都害怕得无以复加了。
刘家主看湛兮的眼神都充斥着一种惊恐,而匆忙赶来的刘家其他女眷子嗣们,更是被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湛兮原先是想上门来打脸的,但是对上这么一群芝麻胆子的歪瓜裂枣,再配上破旧的宅邸那潇潇洒洒极了的背景板……
他实在是没有了兴趣,感觉自己有点儿“飞升大佬”跑来幼儿园作威作福的感觉一样。
把铁皮打穿,把铜盆打烂,那是证明自己的武力。
打棉花有什么意思?是在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聊吗?
湛兮向身后的几个神策军,示意了一下那个被他一拳下去,直接倒地不起,换个时代背景他就还得哭着喊着求对方别死的弱鸡。
“把他丢出去!”但是这个时代背景,湛兮就是能那么嚣张。
若是正常来与刘家议亲事的男人,湛兮再如何,也不会轻易动手打人。
毕竟他是来找刘家的晦气的,刘家的客人是无辜的。
但是张三这厮一靠近,湛兮就知道这倒霉玩意儿,真正想要粘的人,不是他们刘家,而是曹家!
开口闭口就是想要通过刘家,攀到曹家的门,见人就要提自己祖上做过什么官……
这等人,湛兮哪里能允许他如愿以偿?
湛兮在这儿还好,湛兮要是回了皇都去,这张三万一借着与刘家的姻亲关系,对扯曹家的大旗,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那儿又该如何?
刘家人倒是自己知道自家的事情,可外人不知道啊!
而且偏僻一些的小乡小镇,谁能晓得顶层家族的关系究竟亲密不亲密?
刘氏女确确实实是当年的曹大夫人,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多的是基层的官员乡绅愿意买这样的面子。
不说偏僻之地,按照湛兮他姐夫对这北庭都护府的融合政策,怕后面还是要继续鼓励百姓迁居过来的。
外来之人,不明就里的,只怕更轻易会被这些狗东西欺压!
湛兮他爹经常要出去打仗的,而一些偏远之地的小事儿,也闹不到军师的案牍上。
但是小官小吏眼中的,不必要上报给大人物的小事儿,可能就是平头老百姓的家破人亡的生死之大事。
湛兮可不会轻易允许有人借自己的势!
越是位高,越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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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湛兮也要给大伯母一个面子的,他不能真的太过折辱的刘家。
而对他们的惩罚,大伯母的决议就差不多了——不好好办事是吧?那就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对没有本事自己赚吃的人,这样的惩罚,最令人难受不过了。
所以,湛兮最后阴阳怪气地警告了刘家主一声:“别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招来当自家的女婿,也不怕辱没了刘太爷的名声!”
之后,湛兮就没有再继续为难人了,直接伸手,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赶忙将一封信放在了湛兮的手中。
湛兮直接将信甩给了刘家主:“你自己看吧,给你小半个时辰思考,看完之后,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做。”
刘家主不得已,眼神安抚了一下后面出来的后宅众人后,他就恭恭敬敬地拿起了信,小心拆来看。
原来是那远在皇都的刘氏外嫁女,刘麦芒写的信。
信中没有丝毫要和自娘家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便要求对方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出她父亲与兄长当年所创下的家业,然后全部交给曹国舅。
看到此处,刘家主的脸上已经是全无血色了。
他看着霸道嚣张,人马众多的湛兮,只觉得自己要一夜白头了。
这样一个略显儒雅的中年男人,此刻一脸风霜的模样,多么令人心酸。
可湛兮完全不怜悯,他冷笑一声:“别装模作样的!说吧,你要多久能处理好?三天还是两天?”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湛兮的眼神很冷,“你们吃着刘家大房的,喝着刘家大房的,就这么把大房唯一的子嗣,给一份薄薄的嫁妆,就嫁出去了,她被夫家欺辱,也不见尔等出面为她撑腰……”
“如今表姐和离,竟无立足之地,千里迢迢入皇都来投奔伯母。”湛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目光如刀,“既已胆大包天至此,又何必此刻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刘家主嗫嚅着嘴唇刚还要说什么,却仿佛什么都说不出来。
湛兮却已经悠哉悠哉地欣赏起了这座小宅院来,并问身后的蔡老板:“这座宅邸卖掉的话,能买一副上好的头面么?”
蔡老板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约莫是够的了,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