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卫兵围在殿前,举着武器,虎视眈眈。而对面,一个男子手持重剑,坐在台阶上,浑身被刺目的殷红染透,身上七八处刀伤,连同他口中都不断有鲜血流出。
刘彻认得。这是刘进,是据儿长子,是他曾欣喜抱在怀里疼过哄过的皇长孙。
可如今……如今却……
这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刘彻眼眶湿润,颤抖着呢喃:“进儿!”
卫兵们发现帝王到来,连忙跪下行礼。刘彻跌跌撞撞上前,刘进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进儿,进儿!传侍医,快传侍医!”
刘彻浑身抖动,想要去捂刘进的伤口,但伤口太多,每一处都是渗涌而出的鲜血,他竟不知该捂哪一个。
“大……大父,阿父……阿父不……不曾……反,他……”
每说一个字,都伴随有血液吐出,短短一句话,刘进竟努力数次不能说全。
刘彻神色大恸,喉头哽咽:“朕知道,朕都知道。”
听闻他这么说,刘进嘴角扯了扯,重剑跌落,双手无力垂下。
啊——
刘彻仰天大喊,近乎崩溃,痛不能言。
他血红的眼眸看向与刘进对峙的卫兵,缓缓起身,拿起地上长剑,一剑刺入最前卫兵的心窝。
“是谁,谁让你们对皇孙动手,对东宫动手!你们好大的胆子!”
卫兵们吓得连连跪着后退,忙不迭辩解:“陛下……臣等……臣等也不想。是……是丞相的命令,丞相手握圣旨,说是陛下旨意,让臣等收押东宫众人,不可错漏。”
刘彻知道“他”确实下过收押之令。但收押而已,眼下情形是收押吗!
“陛下,是……是东宫众人不肯就范,拼死抵抗,臣等……臣等这才……”
“东宫不从,你们就能对他们出手?”
刘彻咬牙切齿,他如何还能不明白。李家,刘屈氂!他们假借自己的旨意故意引发东宫暴动,然后趁乱屠戮东宫!
该死!
刘彻挥剑乱舞,悲痛之下,招式毫无章法,尤其他年迈体弱,力道并不强。但所有卫兵,即便敢趁乱击杀东宫家眷,又如何敢明目张胆对帝王出手?唯有一边辩解,一边瑟缩着往后退。
然此刻的刘彻已经恨意冲天,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群狗贼,杀杀杀,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于是剑随意转,在空中不断挥动。求饶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可刘彻好似听不见一般,俨然杀红了眼。
“陛下,陛下!”
不知是谁一句句呼唤,最后拼死抱住他的双腿,才让刘彻勉强找回一丝神智,恍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那群卫兵已经被宰杀大半。
再低头,拖住自己步伐的人是他在甘泉宫
选出的那个小黄门。
刘彻眼睛微眯,阻挠他斩杀逆贼,还以为是个好的,原来也是奸佞。
他举起长剑,立时就要将小黄门也一起杀了,小黄门急切开口:“陛下,这群人该死,交给下面人处置便是。陛下想想太子。东宫……东宫众人之死已成事实,可太子……太子还在。太子还等着陛下呢!()”
刘彻猛然惊醒。
对,太子还在。
刘彻想到东宫情形,他不过下令收押,最后变成动乱惨死。那他说的“抓拿太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呢,会只是“抓拿”吗?
他们敢趁乱对东宫家眷出手,会否也敢对太子出手?
再有,皇后……他只是派人去收回印玺,却被人利用大肆像子夫透露信息,言及太子事败,又言及东宫已被屠戮。
这岂非明摆着让皇后自决?而自决之后,几乎没耽搁多久,立时传出国母薨逝的消息,敲响丧钟。
丧钟,长安城内皆可闻。
如果……如果据儿听到丧钟之声,知道子夫自缢,东宫众人也全因他惨死。他会怎么做?
刘彻面色大变,好似有双大手掐住他的心房,让他疼痛不已,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禀报:“陛下,覆盎门传来消息,太子逃至覆盎门,司直田仁私放太子出城。”
覆盎门。
刘彻顾不得其他,他要去覆盎门,必须去。
如果是刘屈氂想设计杀害据儿,令南军北军统领拿下刘屈氂即可,他已急传数道旨意,不许伤太子。
可若是据儿自己存了死志,那么无人能阻止,唯有他。只能他亲去,才有一线希望。
刘据,不要,一定不要。他已经没办法救下东宫众人了,不能连据儿也救不了。
*******
覆盎门外,山中屋舍。
东宫宿卫匆匆推门而入,急切道:“太子,追兵已至,需赶紧走。属下等人定拼死护送你离开。”
刘据没动,他神色悲戚望向宫城:“你听到了吗?”
宿卫愣住,转瞬低头,他如何不知刘据问的是什么呢。但他不知此时此刻该如何回答。
刘据似乎也没想让他回答,已经自顾自道:“那是丧钟,皇后薨逝的丧钟。母后……母后她……去了。”
最后两个字刘据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牙关紧要,嘴唇已然破皮出血。
“还有东宫……之前刘屈氂让人说东宫众人皆已伏诛,伏诛……”
刘据神色明显不对,宿卫大骇:“殿下,消息未必属实。东宫皆是殿下家眷,就算陛下认定您谋反,也该有审讯流程,再行处置。他们怎么敢妄动,刘屈氂许是故意扯谎,扰乱殿下心神。”
“丧钟岂可随意敲响。丧钟响,代表母后确实已经薨逝。”刘据摇头,满面苦涩,“他们连母后都敢动,如何不敢动东宫。再说,什么是妄动?若有父皇旨意,可还算妄动?”
宿卫面色大惊:“陛……陛下怎会
() ……”
刘据闭上眼:“孤原也以为不会,可现在孤不确定了。是父皇也好,刘屈氂与李家也罢,总归事已至此,是孤无能,护不住家眷,更牵连母后。”
“殿下……”
刘据的神色很不对劲,宿卫心中慌乱,想说点什么,却被刘据抬手阻止。
刘据淡淡道:“他们来了。”
哒哒哒。万马奔腾之声传入耳中。
刘据走出屋舍,立于山坡,看向下方越来越近的追兵,神色平静地可怕:“孤终究是太子,怎能落于奸佞之手。”
他双膝跪地,面朝宫城,郑重三拜,是为皇后。又三拜,是为刘彻。
一滴眼泪滑落,刘据横剑划过自己的脖颈,速度之快,出手之决绝,便是近在咫尺的宿卫都来不及阻止。
“不,据儿!”
凄厉叫喊划破天际,刘彻直接从马上摔下来,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门心思往山坡上去,爬起来又跌回去,爬起来再度跌回去。
最后竟是在内监的帮助下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来到刘据身边,将刘据抱在怀里。可此时的刘据已经气若游丝。
“父……父皇,你我……你我终究还是……还是走到了……这……这一步。”
刘据无奈而又悲戚地闭上眼睛。
啊——
刘彻痛彻心扉的呐喊响起。他眼睁睁看着亲孙儿在怀中咽气,又眼睁睁看着最疼爱的儿子在怀中咽气,却一个都救不了,一个都来不及。
这是何等痛苦。若说前一个,虽承袭了“他”的记忆,毕竟隔了一层。后一个却切切实实是他的心头肉,亦曾是“他”的心头肉。
即便“他”有过疑心,有过担忧与防备,可“他”从没真正想要让据儿死。
此刻的刘彻更不想,尤其他还叠加有对另一个时空刘据的移情,致使这份痛楚更大更深。
啊——
刘彻再次仰天喊叫,紧紧抱着刘据,痛哭不止。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让他来到这里,看到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卫子夫,东宫众,再到刘据。
刘彻胸中数次翻涌却又强行压下的那口气血再也扼制不住,噗一下吐出来,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时槐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