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那么多人,灶房的厨子和帮厨们可谓是手忙脚乱。
直忙到戌时,才勉强空闲了?一些,但今夜将士们还要围火夜饮,需得有?人留下帮忙,其余几个帮厨在将军府还有?家人在等?着,穆兮窈便主动留了?下来。
左右岁岁就在营中,她回不回去都?一样,还不若成全那些婶子们早些回府去和家人团圆过节。
今日?,穆兮窈特意给岁岁穿上了?新袄子,是用先头给岁岁买的那块尺头做的,还用余料编了?两根红绳,扎在岁岁的头发上。
岁岁长到两岁多,还是头一回穿簇新的衣裳呢,不由得高兴地在穆兮窈面前不停地转圈,双丫髻上的红绳一晃一晃的,两只蝴蝶似的,实是可爱极了?。
年节不同于寻常节日?,这一日?纵然是向来看重军规的林铎也对将士们宽容许多,破例让他们喝半盏酒。
演武场上燃了?篝火,将士们边喝边围坐闲谈,穆兮窈捧着酒坛,为他们倒酒,岁岁也在一旁帮娘亲的忙,扑腾着两条小腿跑来跑去,把提篮里?的粗碗递给士卒们。
士卒们接过碗,还不忘逗一逗岁岁,直逗得岁岁嗤嗤地笑。
这酒并不怎么醉人,毕竟林铎不糊涂,若将士们尽数喝醉,怕是要出大事,虽得不醉,可半碗黄汤下肚,暖了?身子,也顿时勾起了?不少人的愁肠。
先起头的是平日?在军营里?最古灵精怪的小六,他看着岁岁,蓦然就忍不住抽了?鼻子,“我三?年前离家从军的时候,我家小妹也只有?这般大,我走的那天,她还扯着我的衣袂问我何时回来,我说很快,如今她都?快六岁了?,前两日?我娘来信,说小妹虽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但已记不清我的模样了?……”
小六的话顿时惹得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很快便有?一个年轻的士卒接话道:“我家娘子在我走后两月也给我生了?个闺女,说是可漂亮了?,那鼻子耳朵很是像我,眼下已近三?岁,我夜夜做梦,都?听见她喊我爹爹……”
一旁的老常以手捂面,身子压抑不住地轻颤着,“好歹你们父母还健在,不像我,我娘前年过世,直到下葬一月我才收到大哥寄来的书信,我娘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我一面,不想到最后都?没等?到我回去,临死了?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老常此言一出,整个校场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伴着篝火跃动的光,在寒黑中此起彼伏。
这些士卒,他们个个都?有?父母亲人,可却隔着千山万水,不得相见。
他们无声?的啜泣,始终在表达欲归家团圆的心情。可掖州眼下虽是太平,但只消上头不下旨,也不知何时才是归家的时候,小六对妹妹承诺的“很快”,转眼已是三?年,他们遥遥盼着,实在不知,还会再?等?几个三?年。
穆兮窈抱着半空的酒坛,心绪复杂,若依着那梦中情景,大抵大半年后,安南侯大败萧国,便会奉旨班师回京,接受嘉奖赏赐。
那时,便是这群士卒的归家之日?。
再?之后不久,她那姐姐穆兮筠便命人用白绫勒死了?她。如今想来,穆兮筠当是怕她和岁岁的事情败露,妨碍她李代桃僵,方才用此方式永绝后患。
看着思?乡念家的士卒们,穆兮窈却不知自?己该思?念什么,思?念谁,无论是荆县还是京城,对穆兮窈来说似乎都?不算是一个“家”。
因得所谓的家,该是欢聚一堂,和乐融融才是,可穆府从未让她生出过这般感受,反是让她觉得如履薄冰,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她那嫡姐哪日?不高兴,又寻着新的名目折磨她。
正当她神色黯然间,蓦然察觉到衣角被?扯了?扯,埋头便见岁岁笑着看向她,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娘……”
这声?“娘”,不知怎的,险些让穆兮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蹲下身,放下酒坛,将女儿瘦瘦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
没错,她还有?岁岁,还有?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个她曾认为此生最大的不幸,却一度让她昏暗无光的日?子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