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末的夏日长风中,韩信一家历时两个多月,终于抵达了咸阳郊外。
若有舟马奔驰于大道山泽之间,自是无须耗费如此多时日的。
可他们一家三口,是沿着汉水边缘的山间小路偷溜出楚国的,一路走得格外艰辛,夫妻二人的草鞋早被磨得破破烂烂,眼下只随意扯了些藤蔓绑着勉强行走,看起来与讨饭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若无楚国官府发放的通关符传,他们绝计进不了重兵把守的秦国境内,但钟离眜在书信中,告诉了韩父一个法子:秦国如今,虽未再次向列国百姓发起入秦邀请,实则却是极欢迎他们入秦耕种的,届时,只需如实说明自己的来历,待在边境当场傅籍、验明身份、核实完投奔之人身份后,便能以“投奔友人”的名义前往咸阳。
站在比楚国更宽敞平坦的黄土大道间,韩父气喘吁吁将挑子放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将韩信从背篓着抱出,指着眼前一辆辆路过的拉煤马车,眼中含着热烈的期盼道,
“信儿你看!阿父一路找秦人打听过了,那车斗之中所载的,便是比黍米还珍贵的黑金,往后阿父若得了闲,便也跟着他们上山采煤,如此我儿便能顿顿吃饱饭了,往后只管用心读书便是...”
韩信跟着父母从秦境一路走来,发现秦人与楚人也无甚区别,皆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并非传说中被削了鼻子挖了眼睛的怪物。
相反,他们每每问路碰的秦人,面上都是带着几分和气笑容的,并不似家乡众人那般满脸皆是愁苦之色。
甚至,他们还遇到了一户盖有五间草屋的善心阿娘,对方在听闻他们是逃难来秦国的,还进屋端出满满一大碗黍米粥来,递与他们分食。
那粥,也比他在马头乡家中吃的要浓稠许多。
聪慧的他很快便想明白,秦国百姓的日子,想必真要比楚国百姓好过上几分,如此可见,那些所谓“秦人饿极了便要吃孩子”的传言,确如父亲所言,全是假的。
那些秦人的笑容,那满满一碗粥,让小小的他对秦国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哪怕是秦国边境的守卫,待他们亦是和和气气的,而比起在楚国屡次差点就被山贼发现的险境,这一路进了秦境,他们再没被任何人欺负过。
韩氏祖上,亦是古邗(寒)国的开国功臣,后来随着邗国的覆灭,前朝旧臣自然就没落了下来。
到他祖父这辈之时,日子已潦倒得只留下马头乡那两间茅屋。
即便如此,落魄的韩氏再穷再饿,也未动过将祖传书简和宝剑拿去换钱的念头,这识字与武术之道,便代代流传了下来。
他们深信,子孙若能识字、会武术,韩氏便迟早能有一日,再以一国文臣或武将的身份,重回当日的荣光。
按理说,韩父有一身打猎本领,家中日子本不该过这般艰难的。
但乡闾豪强新推举出的族长,时时以新贵自居,时常意有所指地嘲讽“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勒令韩父每月要为自家打上二十只孢子或一头野猪,若完不成任务,韩父便要倒贴赔给对方二十石粮食。
二十石粮食,是韩家半年的口粮。而这族长的背后,是淮阴县县令。
如此一来,韩父只能抽出大把时间前去山中打猎,野猪性烈,攻击性极强,又岂是那般好打的?再说山中除了野猪还有财狼猛兽,一家人自是过得胆战心惊,而家中的田地,大多时候只有韩母一人辛勤耕种…
如此一来,自幼感受到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