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爷捧着两只小爪子“吱”得叫了一声,便似一道金电一般,从沈忆寒掌中窜出,银爷爷紧随其后——
两鼠没入林中,不见踪迹。
未过多久,云燃忽低声道:“……好浓的妖气。”
沈忆寒见他警觉,要去碰腰侧乾坤袋,连忙抓了他的手,道:“不必紧张,是自家长辈。”
话音刚落,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但见远处树枝叶脉一层层向上翻动,下方却露出一条青碧色的东西——
那东西在树林间爬行,很快便靠得近了,竟是一条巨蛇。
这条青蛇单只是蛇头,便足有两三人高,生着一双白目,定定注视着沈忆寒、云燃二人,显有灵智,爬行间动作不急不缓,也不嘶嘶的吐信子,透出一股悠然从容的感觉。
金爷爷和银爷爷两只鼠坐在蛇头上,亦很是从容。
青蛇爬到了沈忆寒、云燃面前,支起身子,垂头看着沈忆寒,口吐人言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天气热,我又开始蜕皮,方才睡着了。”
说话的却是个音色成熟妩媚的女子声音。
沈忆寒笑道:“前两日回来的,我便猜到姑姑定是
睡着了,所以才叫阿金和阿银去寻你。”
又对云燃道:“阿燃,这是芳姑姑,她当年与我娘结下过灵契的,后来我娘离世,芳姑姑便一直在这山中守着了。”
云燃还未说话,芳姑姑却道:“小寒,他是何人,你为何带他到此?”
沈忆寒想了想,道:“我想带他来看看陵中的问心阶,还有……姑姑,他如今是我的道侣,我想带他来看看我爹娘、还有外祖父。”
云燃听到道侣二字时,转目看了沈忆寒一眼。
沈忆寒却没看他,正仰头注视着芳姑姑,他眼中带笑,琥珀色的瞳孔从侧面看仿若透明、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
芳姑姑闻言,脑袋在空中来来回回的扭得快了些,先看了看沈忆寒、最后又看向云燃,又低头凑到他面前——
一双雪白的蛇目大的骇人。
良久,芳姑姑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是雄的。”
沈忆寒:“……他确实是。”
芳姑姑摆了摆脑袋,像是在摇头:“那你们要怎么交尾?”
沈忆寒不想她居然直接大喇喇问出来这种问题,面上一红道:“这个……自然是有办法的。”
芳姑姑闻言,点点头道:“哦,那就还好。”
她张开了嘴,道:“进来吧。”
以一条蛇的卫生标准来看,芳姑姑的嘴里清理的非常干净,且也没有什么异味,而且场地很宽阔,足矣容纳沈忆寒与云燃两人。
沈忆寒跳进她口中,对云燃道:“进入古陵的山洞中有穿骨透肉的毒雾,寻常法器也没法隔绝的,姑姑的鳞甲可以隔绝那种毒雾,你也进来吧。”
云燃闻言,也进入了芳姑姑口中。
金银二鼠亦从蛇头上跃下,窜回了沈忆寒掌中,又回到了灵兽袋里。
蛇口这才闭合,沈忆寒掐了个照明咒,两人身下开始微微颤动,想是芳姑姑开始往前爬行了。
在芳姑姑口中,仍能听到她说话,只是比起在外面时,显得瓮声瓮气了些。
芳姑姑道:“我想起来了,小寒,你的交尾对象,是不是就是从前你和你娘说的那个剑修?”
沈忆寒无奈道:“是道侣……不是交尾对象,姑姑。”
芳姑姑一边爬一边道:“那有什么不同?你们人修的道侣,不就是为了交尾?我看无论是人是妖,只说和你好,却不同你交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譬如先前那个来岛上、说要和我做道侣的人修,我已经勉为其难,愿意化形同他交尾,他竟敢拒绝,还说他修的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功法,那我做什么要同他好?不能交尾是很痛苦的,小寒,所以我就立刻让他滚了。”
沈忆寒:“……”
他觉得继续同芳姑姑讨论交尾与否,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
谁知他还没想好如何转移,那头芳姑姑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不过,我没有见过两只雄蛇交尾的,倘若是人,以你们人族交尾的模样,是他插……”
沈
忆寒听得眼皮子直跳,可万万不敢让她说下去,赶忙打断道:“姑姑,我先前闭关离岛这段日子,可有人来陵中看过吗?”
芳姑姑于是打了住,道:“没有,只有几l个小弟子,都被我吓出去了。”
沈忆寒道:“他们不曾进雾吧?”
芳姑姑道:“自然没有,你放心就是了。”
芳姑姑似乎记性不好,这么一打岔,过了她便忘了先前在说什么,又开始问起沈忆寒怎么忽然修为进境了这么多来。
沈忆寒没答得很详细,只说在外这几l个月,机缘巧合突破,芳姑姑便道:“这很好,那你外祖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芳姑姑的人族语言当初是沈絮教的,但她学的慢,沈絮教了两三百年,她还是没学个囫囵,于是沈絮死后,她便是自学自通,说话有时候听着颇有条理、有时候却又如方才那般全不知人族的规矩和忌讳,张口就能吓死人。
沈忆寒一路上都怕她再问云燃点什么不合适的,好在很快穿过了山洞,芳姑姑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语罢便张开了嘴。
沈忆寒和云燃离开蛇口,道:“劳烦姑姑了。”
此时两人一蛇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大的山穴,从方才进来的山洞到此处台阶前的圆形豁口,像是特意给芳姑姑准备的一般,可以容她在此转身盘成一团。
芳姑姑道:“去吧,我迷瞪一会。”
沈忆寒:“……”
这口癖又是跟谁学的,岛上何时来了北域修士?
两人与芳姑姑暂先告别,转身朝阶上走去,踏过七八级石阶,但见前方山穴豁然开朗,面积大得惊人。
此处与其说是山穴,不如说是个石室,室中被修凿得十分方正,壁面光滑,触手湿润,有青苔附生,两人耳边隐约可闻地下水流的声音。
石室中央停着一具巨大的棺椁。
沈忆寒道:“这里是我爹娘。”
棺前没有香案,也没有什么铭刻的碑文之类,整座石室内只有这一具光秃秃的大棺。
沈忆寒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蒲团,道:“我娘性子散,临终前说,不许在她这里布置什么香案香桌的,她不喜欢这些。”
又道:“……其实她就是怕我爹以后总守在这。”
两人在棺前跪下,一同给沈絮和崔颖磕了个头。
又往前走,却是一处长长深深的山道,一路上脚步声清晰,云燃却都不曾再听沈忆寒说话。
云燃拉住沈忆寒,将他扭转过来,果然见他眼眶不知怎么有些红。
“我没事……”沈忆寒说,“就是忽然有点……”
云燃没答话,只将他抱进了怀里。
两人在山道中又紧紧相拥了一会,沈忆寒才依在他肩窝里,带着点鼻音道:“……我娘还见过你的。”
云燃道:“嗯,我记得。”
沈忆寒从他怀里出来,感觉自己最近情感丰沛的有点不像样子,抽了抽鼻
子,笑道:“走吧。”
两人这才又朝前走去。
山道的尽头又进入了一处石室——
只是这次,石室中并无棺椁,往前走却能看到前头平整的地面下,是一面断崖,崖下是条暗河、河水滔滔而过,清冽冰凉。
河上依稀可见一条向上的玉阶。
说是玉阶,或许并不恰当,这阶似玉非玉,无依无凭,悬空而立,又有些透明,一眼望去,似有若无,好像只是一个影子。
沈忆寒道:“这条阶叫作问心阶,是我宗先祖留下的,攀登此阶,能将己身心魔,投映到河中,自然……只有你能看见,你若意念澄明,不受其影响,便可通过此阶此河减轻魔念。”
“阿燃,你可以试试。”
云燃默然片刻,转目看他一眼,忽道:“……我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沈忆寒一愣,道:“你知道……”
转念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又道:“那也可以试试,或许能减轻你心中魔念,也是好的。”
云燃顿了顿,果然抬步往阶上踏去。
他走的很轻易,不过十几l步,就到了玉阶顶端,沈忆寒看得都有些讶然。
这问心阶他小时候心思念头还很简单时,就曾来爬过,尚且一步一个幻境,一步一处变化,需要花费很久才能登上顶端。
阿燃居然如此轻巧的就登上去了——
这么看来,他的心魔想必也不似想象般严重。
正如此想着,云燃在玉阶顶部驻足,低头朝下方河中看去。
沈忆寒见他似乎出神,一时不敢打扰,然而过了足足半柱□□夫,云燃仍是伫立在那处,一动不动。
他心下略觉不对,犹豫片刻,终于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阿燃?”
云燃肩头微微一动,似从梦中惊醒。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向阶下的沈忆寒。
沈忆寒正要说话,却见云燃眸色乌黑,下一刻,竟然噗得喷出了一口血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他胸前黛色的衣襟上,颜色由浅而深,渐渐连绵成一片,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