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身上所穿的练功服,竟然是个昆吾弟子——
想必这大概就是云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沈忆寒清晰的感知到了此刻云燃的念头:“来迟一步,莫师侄还是死了,其他几个只怕也被此处的蝶群袭击,需得立刻告诉掌门师兄。”
他正要自储物袋中取出传讯玉简,识海中另一个声音却也在此刻响起:“已在此地六日六夜不眠不休了,再不休息,下一个死的不必刻意去寻,直接让掌门师兄来替你我收尸便是。”
云燃动作顿了顿,并未搭理心魔,只继续将传讯送了出去,通知楚玉洲。
心魔似乎被他的忽视激怒,冷声道:“现在你我需要的不是游历除妖,是回去分离功体,便是杀再多的幻形蝶,救得了旁人,救不了自己,你究竟还要用这些麻痹自己到什么时候?”
云燃顿了顿,抚了抚自己腰侧,沈忆寒这才随着他的触觉感受到了那处的温热湿润……还有疼痛——
那里竟是一处足有七八寸长的伤口。
云燃顿了顿,在心中道:“我并没有打算麻痹自己,只是闭关之前……总该把应做之事做完。”
“强词夺理。”心魔道,“你在想什么,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只是单单想拖着罢了,你怕什么?不是都念头已定了吗,既然这样放不下,就去见他一面,那又怎么了?”
沈忆寒听得心魔这句,心头微微一动,敏锐的明白了过来,他话中那个“他”——说的是谁。
“不行。”云燃拒绝的平静而肯定,“他要闭关了,不能心存杂念。”
心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道:“他要闭关,难道你就不闭关?你现在如此念头不净,功体分离之后,如何剔除杂念?若不做个了结,你根本不可能静得下心。”
“不行。”云燃只是重复,“我说不行……便是不行。”
他话音刚落,沈忆寒眼
() 前景物又是一换,这次却又回到了登阳峰上,只不在洞府之中,而是在那片枫林之前。()
脚下万丈云海,云卷云舒,尘起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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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没了心魔的声音,沈忆寒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几乎与此时此刻云燃的心神合二为一,他清晰的能感知到云燃正在做什么——
他正在一个一个的……把数不清的念头从识海之中分离出去。
沈忆寒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些念头具体的内容,十个之中七八个与他有关,余下两三个、或者与梅今、或者与登阳剑派、父母之仇有关。
云燃闭目屏息静气在自己识海万团念头之中寻找着它们,然后用无形的神识触手抓住他们,送入体内正静静运转的登阳剑道功体之内。
一连抓了两三个后,到大约第四个念头,沈忆寒能很清楚感觉到那个念头的内容——
“沈濯提过长青谷山南辖界下秋林城中,有一家好喝的槐花茶……想要一同去喝。”
这个念头的内容,比起其他的,实在是平平无奇,也实在是毫无波澜新意,但在云燃的神识即将抓住它时,神识触手的动作却顿了一顿,于是那个念头就这样如一条游鱼般滑溜溜的逃走了。
这念头并入识海万千心念之中,再难寻得踪迹。
心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话音中无波无澜,半点不见情绪,似乎已将这些话说烦了。
“你已第三次将这一念放走。”
云燃顿了顿,这次竟并未忽视心魔的骚扰,道:“……是吗?”
“我以为你心知肚明。”心魔冷道,“你不是抓不到它,你是故意把它放走的。”
“只是饮茶,无关情爱,这一念即便放了,无甚大碍。”
心魔大约是被他气笑了,终于无法维持本来的平静口吻:“无甚大碍?你骗我可以,别把自己骗了才好。”
云燃又是不答。
心魔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沈忆寒因神识的链接敏锐的能感知到心魔的情绪,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很复杂,夹杂了一点无奈的愤怒,又似乎是对早有预料之事果然毫不意外的发生感觉到无力。
但不等心魔开口,云燃便道:“这些天来,我总是在想……”
“若没了这些念头……我不想和沈濯饮茶、观花、游城、练剑,甚至……我不想再和他相见,确然全无牵念,我仍与他相识,他也当作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倘若如此……我还算与他相识过吗?”
“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这话无疑将本来火冒三丈的心魔也问得哑然无言了片刻。
半晌过后,心魔才道:“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你既然已决定斩弃尘念,这些便都已经离你而去了。”
“是吗……?”
“总之你现在无法消灭这些念头,把他们给我,我可以替你保存这些念头,等到你将所有情念剥离,自然也就能决绝下心抛却一切了。”
“万事开头难,就像习剑一般,你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 云燃竟在此刻笑了笑。
他居然是在对心魔笑,沈忆寒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些许挑衅的意味,不由得大感意外——
阿燃自己的本心意志,竟然也会产生挑衅……这样的情绪。
“我若不想给你呢?”
“不给便不给。”心魔冷冷道,“你整日防我如同防贼一般,看来也早忘了我正是因你而生,倒与我吃起飞醋,师尊说的欲修其剑,先修其心,你这心如今修得如此斑驳、自相矛盾,师尊如此千年谆谆教导,却是都教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左不过这条路走不通,你我一起死。”
……
记忆不停变幻,沈忆寒也随之在数不清的记忆片段之间穿梭、跨过时间长河。
等他自这漫长的记忆之中醒来,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睁开眼,感觉到心中传来一种奇妙感受——
是等待、是欢喜、是忐忑、是悲伤和难过……复杂无比。
这不是他的情绪,不是他的念头,这是……怎么回事?
他抚住胸口,微微蹙了蹙眉——
睁开眼后,对上一双熟悉的乌黑眼眸。
“你……”他张了张口,却又蹙起眉来,抬目望向云燃道,“这是……元神印记?”
“是……也不是。”云燃顿了顿,回答道,“是你对我的元神标记……我说会毫无保留的给你看,便不会骗你,方才……你都看到了。”
“元神标记?”沈忆寒讶然,闻所未闻元神印记竟然还能单向,这种……这种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坦诚、情绪、念头、想法都不再只属于自己,居然能够是单方面的?
可元神印记之所以在修界虽被众多门派明令禁止,还是在万年传承之中恒久流长,正因为他链接的是双方的坦诚和毫无保留,这是一种互相信任的、无私的爱,若非得到了对方的,谁又敢单方面的奉出自己这样的信任和爱?
可印记变成了标记,双向的坦诚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忠诚……
云燃……或者说心魔,还是这样做了。
沈忆寒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时脑海思绪纷杂,他沉默的时间越久,从对方那边感觉到的不安就越浓,终于开口道:“你……原不必如此。”
云燃却看着他,忽然答非所问道:“你都看到了,现在……你知道我和他的区别了,刚才那个问题,我想听你再回答一遍——”
“即便是我,你也不会躲吗?”
沈忆寒抬眸看向他乌黑的眸子,意识到眼前占据着云燃体内意识主导的——
仍是心魔。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肯定的、笃定的回答:“是的,我不会。”
云燃望着他的眉眼微动,忽然低下头来。
沈忆寒感觉到他气息,虽不曾躲避,仍是被这个半分不容拒绝、也不容质疑的吻堵的有些透不过气。
一吻结束,唇齿相离,云燃垂目看着他,眸色变深,修长手指捧着沈忆寒下颔,指尖力度小心翼翼,像在描摹记忆他的轮廓。
沈忆寒一愣,不知怎的,从他温存的动作和神情之中品味到了几分告别的意味,心下一动——
果然下一刻,云燃动作微微一顿,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本来停留在沈忆寒下颔的手指往下滑去,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沈忆寒在他耳畔轻声道:“阿燃……是你回来了,你没有那么害怕了……对吗?”
一滴温热的液体“啪嗒”落在他耳后的皮肤上,又没入衣领下。
沈忆寒听见云燃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