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赶到霁月堂时,天色已然暗了。堂前的侍从们在上灯的廊下进进出出,刚走到厅前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
入得厅堂时,便见宋照锦与赵璴端坐在那儿,下了学堂的方长念也坐在一旁。
宋照锦正招呼着侍女为赵璴盛汤,方长念向来寡言少语,这会儿正坐在赵璴对面的位置,生涩地背新学的诗文给赵璴听。
而那只公狐狸,在温暖的灯下眉眼平静,时不时方长念背不出下文,他还会出言提醒一句。
其乐融融的一番景象,反倒他这个站在廊下踟蹰不前的人才是外人一般。
方临渊只觉自己的家都被赵璴偷了。
门前的侍女们见他到了,一边笑着引他进门,一边传唤道:“侯爷到了。”
堂中众人纷纷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赵璴率先站起身,修长的身段分毫不显僵硬,端方又平和:“夫君。”
长念也停了背书,站起身一板一眼地朝他行礼。
方临渊朝长念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掠过赵璴,朝宋照锦行礼道:“为弟来迟,还请长嫂见谅。”
“不必多礼。”宋照锦道。“不过,二弟这几日可是衙门里太忙了?今日惊蛰来送茶,说你在书房里睡了两三日了。”
方临渊瞥了赵璴一眼。
会是惊蛰说的?惊蛰最是个话少不爱多事的,他长嫂这样说,不过是怕他以为赵璴告状罢了。
但他知道赵璴的秘密多了,还差这一次告状?
却见赵璴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心虚。
方临渊收回目光,从善如流地答道:“是了。前几日鸿胪寺里卷宗繁琐,外使事务又紧急,为弟不得不将案卷带回来处理。”
“可都忙完了?”宋照锦问道。
“差不多了。”方临渊说。
宋照锦点了点头:“那一会儿用完了饭,便送公主回怀玉阁吧。夜里灯暗,她一人只怕路不好走。”
“……是。”
面对宋照锦的要求,方临渊除了在心底里戳赵璴一刀外,也做不了别的了。
“好了,我也不便多说,但你即便是忙,也不可冷落了夫人。”见他乖觉,宋照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快先坐下用饭吧。”
方临渊直起身,笑了笑道:“是。不过下次若我回来迟了,您不必等我,长念还在长身体,万不可因我饿了肚子。”
说话间,他正要坐下,却有一道冷淡凉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后背一凉,侧目看去,便见方才站起身的赵璴还没坐下,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方临渊一顿,继而僵硬地伸出手去,神色温和,一双眼却凶狠地刺了他一眼。
告我黑状,还等着我扶你坐下?
自己没腿啊!
“夫人请坐。”他扶着赵璴落座,言语间暗暗咬牙。
赵璴则回给了他一个浅淡平静的笑容。
他哪里是这只千年狐狸的对手。待今晚回去,他定要好好问问他,为何偏要难为自己,甚至特来向他长嫂告状。
方临渊凉凉地收回视线,还不忘抬箸夹起一块辣椒,放在赵璴碗里:“夫人,请。”
凭着前两天的经验,赵璴每次吃饭都是淡出鸟儿,肯定不能吃辣。
反正他长嫂看不见,他就夹给他吃,辣死这只公狐狸。
却见赵璴看了那块辣椒一眼,继而侧目,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方临渊则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那边,宋照锦还在侍女们的照顾下一边用饭,一边对方临渊温声说道:“你这几日不总在家,都是公主日日来请安的。我总说叫她不必来,可她偏是个最恭敬勤谨的,一日都不肯落。”
他倒是会装模作样。
方临渊闻言回应道:“是了,殿下向来如此。”
“岁朝今日也同我说,公主这两日又忙着理账,今年账目上几处错漏的地方,还是公主改正过来的。”宋照锦接着说道。
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赵璴这几日的辛劳讲给方临渊听,好教年轻气盛的弟弟懂得怜惜夫人。
周遭的侍女都在附和,就连方长念都跟着点头。
但早与赵璴摊了牌的方临渊此时却只想看着赵璴吃下那块辣椒。
而坐在他身侧的赵璴看着他那双几乎蹿火的眼睛,却只觉得挺有趣。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能吃辣?他饮食清淡,也不过是因着人的皮肤总会变化,素淡饮食下的皮囊更易于妆扮罢了。
他的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辣椒,方临渊的眼瞬间看向了那里。
赵璴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报仇的方式,就是让仇人吃辣椒啊?便是宫里足不出户的妇人,也知道唯一能用饮食害人的方式只有下毒。
他似乎真的很恨他,怎么却从没想过要杀死他。
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
一时间,赵璴像是寡淡晦暗的世界里忽然多出了个鲜活的事物般,令他得了趣味。
他逗弄方临渊似的,慢条斯理地夹起那块辣椒,却不入口,犹豫片刻,又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