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与王道容竟然会走到这针锋相对的地步?
夜风吹得谢蘅心上微冷,他与王道容是总角之交,想起这十多年亲密无间的友情,一时间如在梦中。
可要他此时主动让步?那是万万不能的。
谢蘅神清目明,既已开口,他便已经下定了今日在此同他决裂,不死不休的决心。
王道容静静地、静静地瞧他。
有些东西,譬如这过往的情谊,正在这静默中飞快地流淌,瓦解。
迎上王道容漆黑双眸,谢蘅抬头问,“怎么?你想在这里杀我不成?”
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谢蘅相信,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已经被他杀尽了何止有千百次。
王道容久久地凝望着他,乌眸里流转淡淡的碧腥,如坟前的萤火,半晌,他才移开视线,淡哂说,“我不会杀你。”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枉顾总角之情的人吗?”
谢蘅心平气和,“我若真信你的鬼话,这数十年情谊才算白交往了。”
谢蘅自己心里也有些怅惘和不解,他与王道容、刘俭三人,幼时曾经亲密无间手拉着手一起吃饭玩耍,长大之后也常驾车同游,抵足同眠,长醉不醒。而今就要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王道容见他不信,认真地说:“至少我不会现在杀你。她如今怨我恨我。我若再杀你,岂非将推向万劫不复的末路?”
谢蘅忍不住说:“你也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
王道容想了想,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轻轻开口:“子若,你看这高天明月。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它神魂颠倒!明月美就美在可望而不可及。”
“子若。”王道容转过身来,反问说,“你难道以为我会杀了你,让你成为她心中的明月光吗,届时我恐怕连她脚下的杂草也不如。”
谢蘅轻声:“那你甘愿这样放过我?”
王道容面无表情掸了掸衣袖,淡哂说,“我不会杀你,并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杀你。”
“若你有能耐,也尽可来杀我。”
“我们之中势必要死一个人。只有真正活下来的人。”王道容倏地绽放一抹甜美无邪的笑颜,指着那月亮说,“才能得到明月的垂怜不是吗?”
谢蘅没有再说话。他体会到了王道容的决心,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底淡淡的杀意。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地说出一个“好”字。
话出口的瞬间,谢蘅清楚地知道恐怕今夜之后便再没有这样好的月色了。只可惜明月无情,不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明争暗斗,亦或者根本也不关心人世间的这点爱恨情仇。
明月上了东楼,将自己的清辉遍洒在澹楼上下。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书斋的内室,哪怕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跳动得十分剧烈,她眼前发黑,口干舌燥,每往前走一步眼前都好像在打转。
心脏好像不再是心脏,只是她胸膛里一个急
于跳出来的怪物。
她强忍住内心的紧张,走到了榻前,望着榻上那一团的“东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王郎君?”
触手又湿又热。
慕朝游愣了一下,又瞥了一眼榻上的人。王羡羞愧地闭着眼,将整个人都埋在了榻上,他喉口剧烈滚动,纤白的脖颈挣扎着、痉挛着,眼睫颤动得几乎快滚出两行热泪来。
“你……你怎么到这里了?快、快出去。”王羡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吃力地说。
他浑身上下像有火在烧,她的嗓音清凉如泉,汩汩流入他的耳畔。这简直要命!她难道不知道她如今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王羡真的几乎要闭目流泪了。
明明像在她面前表现得风度潇洒,为何频频当着她的面丢丑?回想起刚刚在晚宴上的那一幕,王羡心底忍不住骂自己,又要骂周泰。若不是他催逼,自己又怎么会误食了五石散?他到底给自己吃了多少?!他浑身发热,脐下就跟要爆炸一样!
慕朝游突然走进来,王羡一时慌乱无措,只能慌忙用薄衾将自己盖住,夹紧了腿,连声叫她离开,“你、你快走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闹出鬼物逃跑这样的祸事,他强忍下服药后的不适,维持了这半天的秩序便已竭尽全力,而今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慕朝游了。
可偏偏慕朝游却没动,她如松树一般缄默地扎根在榻前。她大而黑的眼睛,清明平静,王羡只消对上她视线一眼,就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哆嗦,大脑忘情地一片空白,身上软了,骨头酥了,神魂也飞出了九霄。
他狠狠心,别过脸,将半张脸深深地埋入被褥间,像个置气的孩子。
他隐约瞥见她没有动作,只得又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挣扎着勉强坐起来,“我没事,你快回罢。”
王羡抬脸的刹那,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慕朝游也忍不住怔忪了半秒。
他乌黑的长发委在榻上,皙白的脸因为欲—望的折磨潮红如霞,光润的唇瓣绮艳如火,眼尾更是洇出两抹湿漉漉的红来。
梨花带雨也不过如此。
慕朝游努力定了定心神:“娘子命我来照顾郎君。我为郎君打水来。”
不待王羡拦阻,慕朝游推门而出打了一盆冷水拿了一条布帕,回到了屋里。
屋里静悄悄的,慕朝游第一眼没瞧见王羡,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出言呼唤:“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