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义庄前停下时,已是日头西垂,黄义走在前,与义庄看守交代一番,领着众人进了义庄前厅,县城的义庄简陋,刚入后堂,便是一阵刺鼻的腐臭之味,李芳蕤还未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便觉胃里泛起了酸水。
秦缨令她在门口候着,自己先去看赵志东的尸首。
后堂放着冰盆,算是县衙对保存尸体尽了力,但饶是如此,掩尸布掀开后,赵志东的尸首也早已面目全非。
赵志东遗体直挺挺地躺在停尸床上,身上只着了一件素白的丧衣,他面皮青肿,眼球突出,四肢与躯干膨大,紫色的枝状血脉从他面部蔓延,一路延伸到了丧衣领子之中,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亦是紫筋毕露,尸水洇湿了丧衣,令丧衣上生出大片大片的乌青霉斑,而因被割喉而亡,他脖颈上的伤口经多日腐烂,已深可见骨,打眼一扫,就像他的脑袋随时要与脖颈分家一般,瞧仔细时,还能看到伤口中有尸虫蠕动。
赵志东这幅模样,便是钱维都不忍多看,又见李芳蕤老远等在门口,便对站在跟前的秦缨道:“时间太久了,再舍得用冰,也挡不住尸体腐烂,县主还是别看了,你们姑娘家,晚上回去怕是要做噩梦。”
听见此言,秦缨掏出巾帕捂住口鼻,不退反进,“不碍事。”
众目睽睽之下,秦缨上前仔细看赵志东被割烂的颈子,片刻后道:“帮忙将人翻过来,我看看他背后的伤口。”
黄义面色微变,“这……只怕没法看了。”
赵志东死亡月余,后背伤口必定腐烂难辨,但秦缨仍然道:“没法看也得看看。”
黄义艰难地咬了咬牙,招呼衙役上前,三人合力,才将赵志东翻了过来,他仰躺多日,背部丧衣被尸水浸得变了颜色,秦缨目光一扫,将一旁生锈的烛台拿了过来,又用烛台尖端一挑,将赵志东的丧衣掀了起来。
丧衣刚掀起,黄义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只见赵志东的背脊腐烂见骨,仅剩的皮肉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蛆虫,一股子恶臭在屋内散开,钱维和赵明安都往后退了一步。
秦缨面不改色,“拿水来——”
黄义忙快步出门,借着端水的功夫透了口气,待回内室后,便见秦缨亲手接过水盆,朝赵志东背部泼去,待蛆虫被冲走,露出了一片腐肉模糊的尸表。
尸体的确腐烂太过,但边缘部分依稀能看到凶手留下的刀痕,谢星阑沉声道:“确是像此前几案凶手留下的刻痕,要在人的皮肉之下刻下马腹图案,凶手或许学过画技,又或者,做过与刻画相关的活计,好比木匠、石匠、烧瓷匠又或是园林造景的匠人都会一二。”
秦缨应是,谢星阑这时看向一旁的案几,“这是赵大人当日所穿袍服?”
发黑的旧案几上放着一件破烂的绸缎蓝袍,大半袍子被血色浸透,血污泛黑,已干硬结痂,只看袍子,也只当日赵志东留了多少血,谢星阑也不在意血污,上前将袍衫翻看了一番,只见袍服破口齐整,无一出勾丝破口,愈见凶手擅刀。
很快,他放下袍衫道:“如今案情已明,凶手明确,与死者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他们留下的线索不多,为今之计只能广发告示通缉,以此追凶,既然有目击者肯定了凶手样貌,那便先在城中通缉那高个之人!”
赵明安忍不住道:“可如果……如果只是凑巧,那高个人其实不是凶手呢?”
赵明安还是不懂秦缨和谢星阑所持画像是如何画出的,因此多有质疑,秦缨这时上前道:“没有这样巧的事,我们虽未找到直接目击证人,但画此画并非全无依据,凶手犯案八起,每一起都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而凭借这些线索,可以看出凶手作案习惯与作案动机,以此来推断出凶手的年纪、样貌、行当、籍地,以及其他身份行为特征,综合以上种种,才能构建凶手样貌,而非凭空捏造。”
见秦缨有理有据,赵明安忙赔笑道:“是是,属下也是开了眼界,县主不愧是陛下钦封的御前司案使——”
钱维亦道:“还不快照谢大人说的办,先通缉一人,等找到人了,便知他是否为凶徒,而若找不到此人,那……”
钱维轻嘶一声,“那就更说明此人有问题!”
慈山县县城并不大,在有画像的前提下,若找不到此人来去踪迹,足以说明他在故意掩藏行踪,这便更显此人做贼心虚。
赵明安忙应下,眼看天色不早,众人也不在义庄多留,先返回县衙去见于彬,半个时辰后,秦缨在县衙大堂中见到了满额冷汗的于彬。
秦缨打量他片刻,温声道:“你这样紧张,是想不起来那般多细节的,你别害怕,就算你答不上来我们要问的,也不会追究你。”
于彬战战兢兢应好,却哪里能放松下来?谢星阑朝外看了一眼,见暮色将至,便道:“先用晚膳吧,用完晚膳之后再答问。”
于彬微愣,钱维本就有招待之意,此刻吩咐人送饭食来,言毕眸光一转,看着于彬忧心道:“他的证词我们前次便问过,都有记录,县主和谢大人是想细问什么?”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秦缨道:“要把另外两人的画像画出来,有了画像,他们便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