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酣眠,第二日一早秦缨被园中鸟叫声吵醒,待见窗外天光大亮,秦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叫了白鸳起身,她匆忙更衣,又道:“不知什么时辰了,竟睡过了,谢星阑也不叫嬷嬷来叫咱们——”
白鸳忍不住笑道:“谢大人好意让您多睡会儿呢,您还怪人家。”
秦缨轻哼一声,正起身扣襟扣之时,忽然轻嘶了一声,是系扣之时,碰到了她昨日被竹刺之地,她忙去看右手无名指指腹,这一看,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白鸳也凑上前来,很快皱眉道:“这怎么还出血了,啊,是那竹刺还留了一星在里头,未清理干净,县主昨日不让奴婢细看,这下可好了,竹刺刺进肉里去了,十指连心,肯定疼死了!”
本只是针尖大的破皮,秦缨见痛觉轻便未细究,却未想到还有一截尖刺断在里头,而过了一夜,那尖刺竟刺得更深了,此时破口内一个血点,稍一碰便痛得钻心,秦缨捏了捏指腹,“本来没什么,是昨日一直用手,把那尖刺压进去了。”
见她想把尖刺挤出来,白鸳忙道:“您别挤,眼下刺的深了,越挤越往肉里头去,奴婢这便去找江嬷嬷要针,您等着——”
秦缨点头应好,可忽然,她秀眉微簇,一抹灵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秦缨陡然愣住,想回忆那灵感为何,脑海中却一片茫然,她死死盯着指尖,半晌都未回神。
谢星阑住的地方自然是没有针线的,等白鸳带着江嬷嬷过来时,便见谢星阑也跟了来,进门便道:“昨日未挑干净,怎不直说?”
秦缨此刻尚未挽起发髻,鸦羽般的墨发正丝缎一般披在肩头,正将她巴掌大的小脸衬的雨后白荷一般,素净秀美中透着小女儿的娇气,直令谢星阑看得一愣,他脚步顿住,一时不知该不该往近前走,迟疑的功夫,白鸳和江嬷嬷都越过他走到了秦缨跟前。
秦缨也未想到谢星阑会来,她还未着外袍,又披头散发的,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子不自在,这时江嬷嬷看了眼她指腹道:“没事没事,奴婢轻轻一挑就出来了。”
她掏出一枚细针,秦缨都未瞧见她如何动作,便觉指腹疼痛消散无踪了,江嬷嬷这时笑道:“县主莫要跟我们客气,这点子东西虽不致命,但入了血肉那也是钻心之痛,挑出来就好了,不过流血了,县主可要敷药?”
秦缨扫了眼指尖那枚血点儿,下意识放在唇边吮了一下,“无碍无碍,这点儿破口,没一会儿便好了,麻烦嬷嬷了——”
江嬷嬷摆手,“那县主收拾好了,便来用早膳吧,都备好了。”
她说着一转身,却见谢星阑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已侧过身去,像怕看到了不该看的,江嬷嬷失笑,“公子,您先去用膳吧,县主还得
挽发呢。”
谢星阑“嗯”了一声,又扫了一眼秦缨,转身走了出去,秦缨被他那一眼看得莫名,眨了眨眼对白鸳道:“没事了,快帮我挽发,今日还有差事呢!”
等到前院时,李芳蕤也刚来,见她便道:“说你手受伤了,眼下如何了?”
秦缨失笑伸手,“你瞧,都快愈合了——”
李芳蕤见破口不大,这才放下心,几人落座用膳,秦缨好好喝着粥,却觉对面之人的目光,总往自己手上看,连着看了几次后,秦缨忍不住抬眸瞪了一眼,谢星阑被她一瞪,只得无奈作罢。
早膳还未用完,江州府衙先来了消息,知书带着个衙差进门,来人禀告道:“属下奉宋大人之命而来,向谢大人和县主回禀,宿源县已经来消息了,余姑娘的父母和哥哥都找到了,他们听说余姑娘还活着也十分欣喜,传书是昨天半夜发的,说今日一早他们便会启程来县城接人,余姑娘父母年纪大了,来的是余姑娘的两个哥哥。”
此言令众人大喜,秦缨赶忙道:“快将这消息告诉余姑娘!按照脚程,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到了——”
江嬷嬷也惊喜不已,立刻往倚竹园去,没多时,余秀蓉和苏槿仪一同到了前院,听完衙差的说辞,余秀蓉也哭着跪地谢恩,只惹的苏槿仪也陪着哭了一场。
秦缨和李芳蕤虽未落泪,却也红了眼眶,她二人本是在办案途中被搭救,如今血亲都被找到,大家皆喜不自胜,李芳蕤更是头次知道救人于危难是何等志满意足。
大清早有了这等喜讯,再往东府查证之时,众人都觉心气高昂,经过一夜清理,菡萏馆中又多了五六筐杂物,秦缨到的时候,谢坚正领着人清洗,谢星阑安排人换班,又命人将墨韵找来,不多时,谢清芷和墨韵一道进了院子。
谢清芷手中拿着一张图纸,交给秦缨道:“昨夜画了半夜,姐姐也帮忙看了,标注的都十分细致,县主看后有何处不解,尽管问我们便是。”
秦缨接过画纸,只见库房内柜阁器物皆有标识,她心底微动,寻了另一张草席,按照图纸所画,一样一样的排布起来,很快她道:“这帐钩是放在东北方向的柜阁中?”
墨韵应是,“就是这靠窗的柜子里。”
秦缨点头,又按照标识,在新得的证物之中搜查,很快又寻见一方被烧化大半的铜镜,“这铜镜也是这处柜阁?”
墨韵迟疑道:“不,这铜镜是收在窗前的多宝阁上的。”
秦缨看着图纸轻喃,“多宝阁放在窗前——”
墨韵点头,“库房内无需太好的采光,但平日里取用东西,也不能将窗户全挡了,因此那里摆了一架多宝阁,不怎么挡光,也能放不少东西。”
秦缨颔首,“好,等我细究一番。”
院子里依旧是搜证的搜证,清理证物的清理证物,谢清芷本是跟着来查看进展的,此时却不住地往院门外看,没一会儿,又轻声吩咐自己的侍婢墨画,令她出去瞧瞧,李芳蕤见她心有旁骛,便问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府中有何事端不成?”
谢清芷见差役而后小厮们离得远,便轻声道:“昨夜林氏被父亲训斥了,我想让墨画去看看今日如何了。”
李芳蕤和秦缨皆是意外,李芳蕤道:“你父亲不是最宠爱她吗?”
谢清芷轻嗤,“宠爱是宠爱,但我父亲愚孝,再宠爱林氏,林氏也越不过祖父去,昨夜府中在准备随葬之物,林氏假好心的添了一套青铜生肖俑,瞧着是孝心足了,可后来父亲才发现,林氏添这套东西,是因为她私自将一套琉璃佛饭器取回来了,那套佛饭器是从西域所得,白玉琉璃,净美无暇,还被高僧开过光,乃是一套法器,此番随葬给祖父,也是因为祖父生前十分喜爱这套法器,但林氏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私自替换了这套
宝物,父亲半夜才发现,当时大怒,闹得连我院里都知道了——”
秦缨和李芳蕤对视一眼,秦缨道:“这是给老太爷的随葬之物,她怎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私藏?她还是为了求子?”
谢清芷面生嘲讽,“或许吧,不是为了她自己,便是为了谢星麒,我昨日与县主和李姑娘说过,她为了谢星麒的功名,多年来一直求神拜佛,她或许是觉得这套法器真有法力,便想给谢星麒留下,好让他供奉文昌大帝。”
李芳蕤便道:“她为何不在老太爷生前讨要?老太爷不是很器重谢星麒吗?”
谢清芷唏嘘道:“老太爷是把谢星麒放在心尖上的,但老太爷觉得她求神太过,反会害了谢星麒,本朝不喜怪力乱神,寻常诚心祭拜便可,过了头,或许会为谢星麒落下话柄,好比去岁,林氏也不管那些法器是供奉观音娘娘的,还是供奉药王菩萨的,但凡受过高僧加持,她都要去买来,只让谢星麒去供奉文昌帝和魁星君,这是哪跟哪啊。”
谢清芷气极反笑,又道:“知道祖父不喜,她便让谢星麒供奉在那小阁楼上,她甚至还想托人寻南诏国的巫师,这更是犯了本朝大忌,如今老太爷刚过世,她竟肆无忌惮到偷祖父的随葬品,实在丧心病狂至极——”
秦缨和李芳蕤听得叹为观止,李芳蕤道:“巫师?她难道不知本朝巫蛊之祸闹出了多少灭门惨案,她这是要害死谢家啊!”
谢清芷不住哀叹,“她本就是个出身贫寒的无知妇人,她自想着等她儿子得了功名,她便能做这谢氏主母了,这才无所不用其极。”
李芳蕤也听得头痛,“我知道你姐姐为何那般不甘了,要是我,我也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女子取代母亲的位置,这简直是笑话嘛!”
“县主,又找到一个快被烧化之物!”
三人正说着,谢坚忽然喊了一声,秦缨忙走过去,只见谢坚手中捧着一个圆鼓鼓的铜器,但因为被烧得变了形,叫人看不出本是何物,她看向墨韵,“你可认得出此物?”
谢清芷和墨韵一同跟来,墨韵满眸迷惑,谢清芷却忽然道:“这是铜鼓!是姐姐小时候把玩过的拨浪鼓,上面本刻了字的,现在被烧的不明显了。”
墨韵顿时恍然,“是了,就是那拨浪鼓,把手和两旁的珊瑚玉珠都被烧没了,只剩下这鼓身了——”
秦缨忙问,“那此物放在何处?”
墨韵指着图纸,“也在多宝阁上,此物太小,奴婢和小姐未曾标注,但奴婢记得清楚,是放在多宝阁最上面的!”
秦缨眉头皱起,铜镜和铜拨浪鼓都在窗前多宝阁上,还有被烧融的香炉和铁器也放在窗旁,她沉声道:“起火之地在东北面的窗户附近——”
一言道出,秦缨面色更凝重,为何在窗附近?
此时已近正午,晴朗的万里碧空之上,一轮金乌高悬,秋风带着热意,众人脚下都投着一抹往西南方向的剪影,秦缨看着这些影子,不知想到什么,眼瞳一缩,骤然抬头往那轮刺目秋阳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