缟素森严的院落被一分为二,偏厅治伤治病,灵堂用作开腹寻证。
江州府衙的仵作名叫刘乾,干这行当多年,也未听说过给死者开膛破肚找证据的,纵然常与死尸为伴,但面对谢文舜的遗体,仍有些发怵。
谢文舜死亡六日,此刻寿衣半敞,紫色枝状血脉遍布的胸膛和膨起的腹部露了出来,秦缨指着他的肚子道:「死者死亡日久,体内脏腑已开始腐坏,此刻玉碎多半已入肠道,而非胃脏,那玉碎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需得仔细些。」
刘乾握着剖尸刀,面上冷汗满布,这时宋启智道:「老刘,你是屠户出身,又粗通医理,想来剖验尸体不在话下,这是谢家三老爷准许的,你不必害怕……」
刘乾面上围着巾帕,此时露出一双满是凝重的眼睛,「小人倒是能试试,但这谢老太爷的遗体,多半是回不去原貌了。」
宋启智点头,「若此案定得快,老太爷也能早些下葬,不然还得停灵数日,到时候遗体也难保。」
刘乾深吸口气,「好,那小人奋力一试!」
此言落定,刘乾倾身上前,先在谢文舜腹部触按片刻,这才一刀落了下去,只见鼓胀青白的腹部随刃而破,下一刻,一股子浓郁的腐臭味溢出,待皮肉绽开,又有腐败的褐色尸水流出,堂中众人皆掩着口鼻后退了两步。
「公子,县主,岳齐声和谢三老爷醒了!」
听闻此言,宋启智留下长史在此,又对秦缨二人道:「既如此,还请谢大人和县主将所查对峙个清楚,谢家大小姐不是还说谢星麒放火烧了她的院子?」
谢星阑颔首,步出灵堂,又进了一旁偏厅,厅内两个大夫正在给岳齐声和谢正襄诊治,便见林氏满脸泪珠守在岳齐声榻边,而不远处的谢正襄,则只有两个亲信小厮照顾,谢正襄正怒目瞪着林氏二人,一见谢星阑进来,立刻道:「如何了?」
谢星阑沉声道:「仵作取证尚需时间。」
谢正襄很是失望,有气无力道:「就算并无证据,那也定是他们为了遮掩丑事害死父亲,我……咳咳……」
谢正襄一言未完便咳嗽起来,一旁小厮赶忙道:「老爷莫要多言了,大夫说您适才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两日切勿再动气,否则再来两次,便是神仙难救。」
谢正襄面无血色,闻言只好闭上眸子顺气,谢星阑和秦缨则将目光落在了堂中委顿跪地的谢星麒身上。
谢星阑道:「谢星麒,你不认谋害你祖父之罪,那火烧菡萏馆之罪你可认?」
谢星麒本是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眼瞳微缩,缓缓看向谢星麒,「我不明白,怎坏事全诬赖在我一人身上?放火……我那几日连菡萏馆的门都没进过,又如何放火?」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上前道:「你放火的法子奇特,只需等个艳阳天便可,菡萏馆起火那日,正是那近十日之中,秋阳最为酷烈之时——」
谢星麒眉头微皱,背脊亦直挺起来,「我不知县主在说什么。」
秦缨冷嗤一声,「去岁你母亲为你寻了一只琉璃净瓶,那净瓶通体无瑕,你曾放在书阁二楼,装了符水拜魁星君与文昌帝,后来某日,为了不被谢文舜发现,你将琉璃净瓶搬到了窗台处,那时正是酷暑之时,某日,一墙之隔的院落中,忽然有一丛枯萎芭蕉着了火,吓了众人一跳,起初你只怕也不知怎么就着了火,直到你发现你那琉璃净瓶有聚光之效。」
谢星麒面皮微抖,「不,我不知……」
秦缨弯唇,「菡萏馆修缮那日,你曾到过院中,还去了二楼佯装查看修缮进度,可实际上,你是将琉璃净瓶放在了二楼库房北面的窗口处,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将装满水的净瓶放好,再放些易燃之物在附近,最后静静等
待便可。」
谢星麒额际溢出冷汗,秦缨凉声道:「估计你也没想到那些日子一直阴天下雨,而你谋害你姐姐的动机,也不过是因为知道她留了那两张方子,可你也没想到,你姐姐的隐患还未除,你祖父先发现了更致命之处——」
秦缨看看谢星麒,再看看林氏和岳齐声,「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亲生父亲是岳齐声。」
好好的葬礼生出如此惊变,前来吊唁的宾客已识趣的告辞大半,唯独谢氏宗亲尽数留了下来,此刻二十来人围站在厅堂一侧,皆是神容严肃,谢清菡姐妹也陪同在旁,谢清菡冷哼道:「难怪岳齐声分明是五叔府上的师父,却对你和谢星麟一视同仁的照顾,却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彼此乃是至亲,可惜了我父亲,还将你们捧在心尖上。」
谢清菡一言,直刺激的谢正襄又睁开眼咳嗽起来,谢清菡抿了抿唇,到底顾惜他性命未说下去,秦缨继续道:「你以为你的法子天衣无缝,却不想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懂那放火之法,而琉璃净瓶易碎,却不易被大火烧熔,如今我们已经找到那净瓶碎片,并加以复原,静德寺的师父到了府中,也认出了净瓶正是你母亲去岁寻来的,那净瓶总不至于是自己生了翅膀飞去了菡萏馆——」
谢星麒牙关紧咬,「我——」
见谢星麒还要分辨,宋启智道:「人证物证俱全,你想抵赖,便去大牢里分辨吧。」
谢星麒面上尽是惊恐,他先看向谢正襄,却只见谢正襄对他满眸厌弃,他面色一白,又忙去看林氏,「母亲——」
林氏也听得面如死灰,只声泪俱下道:「麒儿,都是母亲害了你,当年我若是回乡,不贪图谢氏荣华,也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些事本不该你去做……」
谢星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斥道:「母亲现在说这些……若非母亲惦记着正室之位,铤而走险喝什么补药,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我为了母亲什么都愿意去做,现如今,母亲却要眼睁睁的看他们冤枉我?」
林氏一愣,与谢星麒四目相对片刻,忽然恍然过来,她跪向谢星阑的方向,「四公子,县主,这些……这些并非是麒儿所为,是我,一切都是我……」
宋启智沉声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你便是想替他顶罪,也得看看人证物证是否指向你。」
说完此言,宋启智又看向谢星麒,「好歹你是读书人,还小小年纪便有了功名,事到如今,你还想诱导你母亲为你顶罪?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你母亲,我看你根本是为了你自己,你母亲会不会被戳穿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你自己谢家公子的身份!实在是叫人齿冷!」
宋启智为江州父母官,本就为江州本地士子敬服,此刻他一番斥责,自是听的人解气,谢星麒呼吸越来越快,眼眶亦迅速红了,「我……我不想的……我自小便是谢家六公子,我是祖父和父亲的希望,我十三考中秀才,十六考中举人,整个江州城,没有比我才学更好的了,我还出身名门谢氏,只要、只要我下次高中,我……我便可青云直上……」
谢星麒一转头,愤愤看向林氏与岳齐声,「可我偏偏有这样一个母亲,我不是嫡子就算了,我甚至不是谢家的孩子,这怎可以?名门世族的举子,和一个来路不正出身为人诟病的举子,这怎么能一样?我大好的前程,怎么能毁在这样的腌臜事上!」
谢星麒越说语气越是激昂,连神色都疯狂起来,又盯着林氏问:「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反正你当年自己选择做妾的,为何还要与此人生出牵连?父亲身边只你一人,你为何还不满足?这些年父亲对你的好,都喂了白眼狼不成?为何你是如此害人害己的蠢货?!这谢氏满门荣华,眼看一切都是我们的……」
林氏被谢星麒责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