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动静——”
“是不是今日太冷了——”
暮色初临,未央池揽月楼西南方向的竹林之外,正守着七八人,秦缨对陆柔嘉小声疑问了两句,陆柔嘉道:“大抵是我着急,配比不对,再等等看。”
“嘘,你们听——”
陆柔嘉话音刚落,杜子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寒风呼啸,簌簌的竹林声中,一道低低的嗡鸣响了起来,嗡鸣声由远及近,由弱变强,没多时,几道飞影从竹林中飞了出来,杜子勤放低语声,“有五六只,后面还有……”
崔慕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这与赵永繁之死有关?”
飞影出竹林,很快聚在了竹林不远处的假山石上,片刻之前,那石头上被撒上了陆柔嘉下午刚配好的捕蜂香粉。
崔慕之声音不小,直吓得聚在石头上的飞影“嗡”地一散,杜子勤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不快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崔慕之眉头皱了皱,这时杜子勤又指着竹林边缘道:“又出来几只,这林子里,少说藏着几十只,我们等的这片刻,也差不多够一个人登上四楼了。”
杜子勤看向秦缨,“你猜得是对的!”
崔慕之一脸凝重,而秦缨得了验证,眼见天色已晚,径直对杜子勤道:“肖琦二人何在?”
杜子勤定声道:“多半在别院之中。”
秦缨点头,“那好,我还有最后一疑问要找他们论证,我立刻过去,你送柔嘉归府。”
杜子勤点头应好,但陆柔嘉摇头连忙道:“不必送了,你们要去办正事,我自己马车回府便是,免得耽误工夫——”
秦缨犹豫一瞬,陆柔嘉失笑道:“当真不必担心,咱们快走吧。”
她既有此言,秦缨也不多纠结,抬步便朝外走,没走出几步,她又回头看向崔慕之,“多谢崔大人了,这些竹蜂虽不易攻击人,但也有毒,你们当心。”
崔慕之欲言又止,但秦缨几人脚步疾快,哪给他说话机会?没一会儿,几人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之后。
离开未央池,陆柔嘉乘自家马车归府,秦缨与杜子勤一道赶往长兴坊别院。
二人车马迅疾,待赶到定北侯府别院之时,将将戌时一刻,杜子勤下马便问门房,“肖将军他们可在?”
门房本是侯府之人,闻言忙道:“二公子,两位将军都在,侯爷和大公子天黑时也过来了,此刻都在灵堂。”
杜子勤与秦缨快步入府,待入东跨院的灵堂,果然见肖琦与宋文瑞二人正在给赵永繁烧纸,定北侯杜巍和杜子勉正在门口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几人齐齐回头,见杜子勤与秦缨来了,皆面露讶色。
“你们怎么来了?”
杜巍话音落定,又疑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秦缨快步上前,“侯爷,两位将军,我此来,是问你们一件事,我白日里验尸之时,看到赵将军身上疤痕无数,尤其肩头与后颈,有一片细小的圆形疤痕,那疤痕不似锐器所伤,他此前是否被什么攻击过?”
此言一出,杜巍眉梢一扬,肖琦与宋文瑞也对视一眼,肖琦不解道:“县主说的,是他被毒蜂袭击后留下的伤痕?”
秦缨与杜子勤面色齐变,秦缨道:“仔细说说!”
肖琦沉吟一瞬道:“老赵这个人心智坚韧,就算骨子里是个文人,但上了战场,也是从不发怵,但他唯独怕蜂虫,因两年之前的盛夏,我们与北狄打过一场追逐战,后来追到了幽州北面百里的密林之中,仗还没打上,却遇到了毒蜂,北狄人跑得快,我们的人却被留下,当时老赵那一小队十二个人,各个都被蛰的满身大包,有个小兄弟未护住脑袋,脑袋上伤势严重,还因
此没了性命,老赵也是养了半个多月才好。”
杜子勤最知道毒蜂的可怖,他又问:“都有谁知道此事?”
肖琦不明所以,“当时我们营中之人都知道,北面的毒蜂厉害,各个铜板大小,毒性亦强,当时他们生死一线,侯爷还派人去幽州城找大夫,大夫来了几轮才把人救回来,从那以后,他们几个都怕了此物,平日里听见飞虫嗡鸣,都要立刻拔刀。”
秦缨面沉如水,“果然如此——”
肖琦与宋文瑞惊疑不定,杜巍问:“为何问此事?”
秦缨眉眼一肃,沉声道:“侯爷,白日里我验尸,见赵将军身上疤痕遍布,想着他战场杀敌吃了不少苦头,伤疤在所难免,便未曾细究,而今日去未央池,也未想明白赵将军坠楼之前为何挣扎惊呼,他沙场御敌多年,总不至于被阿赞曼的影子吓得坠楼,直到下午,我看到了杜公子耳下被毒蜂蛰后留下的疤痕,那疤痕与赵将军身上的十分相似,我这才想到了凶手谋害赵将军的手法!”
肖琦与宋文瑞眼瞳一瞪,杜子勤亦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脸颊。
秦缨道:“凶手知道赵将军曾被毒蜂袭击之事,也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此物,因此,在赵将军身上留了捕蜂的香粉——”
杜巍一惊,“那粉末是捕蜂所用?可这个季节京城哪来的毒蜂?”
秦缨寒声道:“冬日少见飞虫,尤其是蜜蜂,但有一种竹筒蜂在秋冬季节仍然十分活跃,它们依竹而生,在竹筒之中筑巢,天气暖和之时才出来采蜜,此蜂可入药,有祛风定惊,行气消肿之效,价值不菲,于是专门有捕蜂人制作香粉吸引竹筒蜂——”
杜子勉骤然道:“揽月楼西南正有一片竹林!”
杜巍几人也想到此处,眉眼皆是一沉,秦缨颔首,“不错,正是那片竹林,我和二公子,刚从未央池过来,我们已经试过,捕蜂香粉果真能引出林中竹筒蜂。”
秦缨语气肃然道:“那竹林在梅林之外,从梅林去揽月楼正要经过竹林旁,赵将军身上有香粉,路过之时,香粉的气味儿被寒风带入了竹林中,惊动了竹筒蜂,竹筒蜂循着气味儿追向赵将军,多半是赵将军上楼之后才飞到了他身上,而赵将军不熟悉地形,楼中也漆黑,他不知来的是不易攻击人的竹筒蜂,却不愿困在阁楼中,只想着先出屋子才好,惊慌失措之下夺门而出,本可绕着楼阁逃散,却不想门外地上结冰,那围栏也不堪承力——”
肖琦惊愕难当,“所以他毫无防备之下冲出了门,扑坠下楼!而底下人看着,只以为他是被那南诏鬼神所挟,这才有了什么诅咒杀人的说法?!”
秦缨应是,“凶手利用光影与蜂虫,这才有了鬼神凭空杀人之效!赵将军坠楼之后,身上被鲜血浸透,香粉气味儿散去大半,再加上深夜寒风萧瑟,我们去揽月楼的人也多,因此竹筒蜂受惊之后回了林中,我们只听见寒风呼呼,竹林飒飒,自然想不到几只蜂虫竟可夺人性命……”
听完秦缨有理有据之言,杜巍面色亦黑沉的厉害,“好狠毒精巧的设计!幕后之人要杀永繁,还用了这一番布置,足见此人早有预谋!”
灵堂当前,赵永繁的遗体就静静地躺在棺床之上,经过这几日,众人终于明白赵永繁因何而死,肖琦一时眼眶赤红,“侯爷!他们为何要杀老赵?是不是知道了老赵的厉害!”
杜巍微微眯眸,威仪迫人的面颊上,显出了几分肃杀来,忽然,他看向秦缨,“谢大人在何处?你是自己勘破了永繁被害的诡计?”
秦缨道:“午后我与谢大人分头行事,他应是查到了什么,人并未在未央池逗留太久,此刻我也不知他在何处,眼下虽破解了赵将军遇害之局,但只凭这些,还不够锁定凶手,并且凶手虽能利用毒蜂害人,但也要赵将军自己去揽月楼才好。”
杜巍眼底寒云密布,依然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军中知晓永繁身份之人便不多,京城中人,又有几人知晓?就算知晓,又怎能布局杀他?当夜赴宴之人,永繁几乎一个也不认识,那香粉,又是如何到他身上的?”
杜巍掌兵多年,思虑自是周全,听闻此言,秦缨看下肖琦道:“这便要两位将军好生回忆了,当天晚上,都有谁与赵将军言谈过?凶手很有可能是不经意间将香粉抹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