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与其随从分头南下,一个叫魏茗的走了水路,江原与另一个叫马清的走了陆路,但洛州与齐州都下了大雪,大雪封山,云沧江上也结了冰,魏园的客船改了期,江原走的那条官道也断了,这才将二人捉住,马清逃往了蒲州,已发了通缉告令。”
回到金吾卫衙门,谢星阑才将经过告知,他此番星夜兼程赶往齐州,总算将关键人证抓回,秦缨随他站在大门内,扫了一眼他官靴上的尘泥,又一眼看到他握剑的指节冻得皴裂,其他武侯立在寒风中,同样风尘仆仆。
大门外,谢坚掀起帘络,将两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揪了下来,二人一胖一瘦,鬓发散乱,嘴巴也被堵住,襟前更带着血迹,被踉踉跄跄押入衙门时,看向周围的目光,仍然透着一股子不甘阴狠意味,待看到秦缨这般锦衣华裙的貌美女子也在此,目光更是放肆。
不料秦缨面无波澜,甚至扫视货物般打量他们,二人这才一愣。
谢坚两脚踢过去,二人连滚带爬押入地牢。
秦缨看着他们背影道:“他们的面孔与周人无异。”
“他们本就是周人血脉。”谢星阑语声微寒,“大周边境与南诏接壤,这些年南诏还算忠顺,边民们时有通婚,亦有周人去南诏行商留居的,南诏大抵早有谋算,便去寻可用之人,这几个人里,江原父母皆是周人,魏园则是母亲为周人,少时亦在大周边城长大,他除了眼窝深些,与周人也并无二样。”
秦缨沉声问:“他们会老实交代吗?”
“会。”谢星阑笃定道出此言,又一犹疑,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不会要他们性命,稍后我入宫一趟,而后连夜审问,势必令他们早日招供。”
秦缨看着他,见他眼下浮着一抹乌青,不由道:“也不必如此拼命,他们敢入京为细作,便是报了必死之心,不妨先关一关,想法子破其心防。”
谢星阑握着剑柄的指节松了又紧,忍不住道:“我明白。”
微微一顿,谢星阑又问:“到底何事令你不快?你适才从宫中出来?”
秦缨点头,“午间我入宫见了太后,陪她听了两折戏,太后有意给芳蕤指婚,但芳蕤却心有所属,她母亲替她婉拒了,太后大抵太想做媒人,竟又打起我的注意。”
见谢星阑剑眉大皱,秦缨又道:“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后来与阿月同行,她一口咬定赵永繁之死与南诏无关,又说不打算留在大周了,要回南诏,嫁给南诏男子,明日便上禀陛下,联姻多半不成了。”
谢星阑蹙眉未松,“她威胁你?”
秦缨摇头,“威胁不到我,只是陛下要头痛了,如今雪灾严峻,联姻也难成,南诏使团此番归国,说不定便会趁人之危,若起兵战……”
谢星阑语气柔和了些,“这些陛下自有考量,你不必担忧,你只需为赵永繁昭雪伸冤,兵战上的事若还要你忧虑,那几军将帅岂非与废物无异?”
秦缨眨了眨眼,只觉他说的极有道理,又扫视了周围一圈,才见武侯们不知何时早已没了人影,她便道:“那你先入宫面圣吧,陛下令我们两日查明,但如今过了多日还未有结果,正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她看了眼金吾卫地牢深处,又道:“我也等你消息!”
谢星阑目光不舍得移开,顿了顿才应好。
秦缨牵了牵唇,又转身再上马车,车轮滚动之时,她又掀帘道:“面圣之后先回府歇息,如今既然抓到了二人,将他们分开囚禁,总能先撬开一人之口。”
谢星阑眼底闪过丝明彩,“好。”
等马车走远,谢坚从内快步走了出来,“公子,已经送进牢里了……县主刚走?”
谢星阑仍望着长街尽头,闻言转身入内,脚步轻快,谢
坚跟在后,撇了撇嘴嘀咕道:“几日没个好颜色,果真见着县主便不一样……”
谢星阑只听他蚊子嗡嗡,回头看来,谢坚忙扯出个笑,“公子看怎么安排?”
谢星阑眉眼一冷,“关进暗牢最深处,江原一层,魏茗二层,不予食水,不开气窗,亦不许安眠,将人绑牢,莫令其自戕,等六个时辰之后再审。”
谢坚连忙应是,这时谢星阑脚步一缓,低声吩咐道:“晚些时候,探探太后这几日召见了哪些高门夫人入宫。”
谢坚一阵茫然,“探这个做什么?”
谢星阑大步离去,“去做就是了。”
……
落下帘络,秦缨面上沉重已一扫而空,白鸳见状也高兴起来,“县主果真是记挂着差事,此番抓到了细作,是否算有证据了?”
秦缨眼瞳亮晶晶的,“还不算,但我相信龙翊卫能让他们开口,一旦有了人证,便可证明我们的怀疑是对的,最重要的,是能查出大周的内应到底是谁!”
白鸳长松口气,“那太好了!”
秦缨归府,将先前的梅林地图尽数收起,一边陪秦璋安排忌日事宜,一边等谢星阑传捷报,然而等到初八下午,也未有消息来。
秦缨心底着急,但忆起那二人下马车的神色,便知皆是不要命的硬骨头,龙翊卫再有手段,也要费些功夫,自忍着不上衙门打扰,只与秦璋一同安排初十的祭品与法事。
待到了初九清晨,秦缨刚掀开床帐,便见白鸳面色古怪地守在外。
见她醒了,白鸳上前道:“县主!崔氏出事了!”
秦缨一愕,“何事?”
“那位郎中大人的府邸被围了,说是天亮之前的事,这会子,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陛下素来宠信崔氏一脉,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秦缨利落起身更衣,“可是为何?”
白鸳摇头,“这个奴婢还不知,就听下人们在说,侯爷应该也知道了。”
待梳洗完,秦缨快步往前院去,等到了膳堂,便见秦广正与秦璋低议着什么,秦缨一见便问:“爹爹,崔毅是为何被围了府邸?”
秦璋招手,令秦缨坐到身边来,一边为她盛粥一边道:“具体还不知,只知道是黎明时分,龙翊卫递了折子入宫,陛下很是恼怒,立刻下令围了崔毅府邸,我猜多半是此前被怀疑之事,在今日坐实了。”
秦缨心头一跳,“那定是龙翊卫出结果了,女儿稍后去衙门看看。”
秦璋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可得早些回来,明日咱们要早早出城,今夜要早些歇下。”
秦缨应是,“您放心,明日是母亲忌日,女儿绝不耽误。”
秦璋点了点头,又道:“南诏使团要走了。”
“这么快?陛下已经定了?”
秦璋看向秦广,秦广道:“南诏皇子上了折子,说京城以南大雪,再不走,就要留在京城过大周的新年了,陛下已暂时准了,就定在三日后启程,明日,陛下和太后要在宫中设宴给她们饯行,片刻前来了内侍相请,但明日是公主忌日,侯爷已经拒了。”
秦缨微微愣住,“阿依月也一同回去?”
秦广颔首,“不错,那内侍提了一嘴,说南诏公主性子刁蛮,回去也好。”
秦缨叹了口气,“我已料到了,若三日后启程,那势必要在他们启程之前讨个说法才好!”
秦缨速战速决,片刻便用完了早膳,又风风火火奔出门去,等上马车,天边朝阳才露出层云,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稳稳停在了金吾卫衙门之前。
秦缨是衙门熟面孔,值守的武卫见她下马车,立时上前行礼,等进了门没走多远,便见谢坚迎了出来,“县主来的巧!您不来,待会子小人还要往侯府走
一趟。”
秦缨语速极快道:“我是知道崔毅之事,才来看看。”
谢坚颔首,“是那叫魏茗的招了——”
“那个随从?”
谢坚低声道:“不错,此人也是个硬骨头,用了两天两夜,才让他开了口,是他招供,赵将军的身份,果真是从崔毅那里漏出来的!”
秦缨步履如风,等到了翊卫的院阁,便见谢星阑正在廊下候着,而走到跟前,秦缨忙不迭问:“魏茗可有说当日凶案如何配合?内奸又是何人?”
谢星阑将她请进屋内,这才道:“他不清楚,连当日私见赵永繁,江原也未让他陪同,唯独平日里与崔毅来往会如常带上他,他仔细交代了江原如何利用崔毅的贪欲行贿,待熟络起来后,又频频提起北府军,说有个兄弟在北府军,知晓颇多内情。”
“崔毅与赵永繁有旧仇,得知北府军秋日大胜后,便起了警惕之心,多方查证,确信了赵永繁便是研造火器之人,起先他不敢乱说,是在得知赵永繁要回京述职时乱了阵脚,大抵两月前一次醉酒后,被江原套出了话。”
秦缨深吸口气,“那前些日子呢?”
谢星阑道:“江原时常独来独往,连他也不知去了何处,往未央池送礼,倒是让他准备,但他根本不知盒子里有何机关,送礼之后,江原出去过数回,也并未告诉他,是去见了何人。”
秦缨面上严峻不改,“这便是说,定要让江原开口,才可指证南诏?”
谢星阑应是,“但此人不畏死,甚至一心寻死,施刑也无用,据魏茗说,江原一家本是边城代州的商户,后来为当地县官欺压没了活路才去了南诏,后来被南诏哪位贵人看中,一家人生计不愁,而他也为贵人做事,他们这些随从,也不过招募而来,更上面的人,底下人根本见不到。”
秦缨一阵头皮发麻,“江原家人全在南诏?”
谢星阑眉眼间一片暗沉,“不错,因此他现下毫无软肋,对大周这片故土也毫无感情。”
“最怕的便是这样的人。”秦缨转而问道:“那崔毅如何论处?”
谢星阑狭眸,“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秦缨深长道:“这些尚且次要,南诏三日之后启程归国,若在此之前找不到证据,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最要紧的,南诏可有拿到猛火筒的制造之法?”
谢星阑凝重道:“魏茗说他不知道,没听崔毅提起这一茬,但私下里有没有单独告知江原,那便不一定了,大理寺那边说,崔毅不承认泄露火器制造之法,并且北府军只通过亲兵送过一份草图回来,是为了给陛下看,如今还留在宫中,他们应该难以得手。”
秦缨微微松了口气,谢星阑道:“我已派人带着江原画像去城中搜查,看能否找到他出逃前几日的准确行踪,若有目击证人看到他与谁见过面,许有希望揪出内奸。”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力而为了。”顿了顿,秦缨又问:“明天晚上的饯行宴,你可去?”
谢星阑点头,“朝中四品以上文武百官皆要出席,陛下还未打算与他们撕破脸,他眼下更看重的,是揪出藏在大周的内奸。”
想到南诏人心狠手辣,却仍是大周座上宾,秦缨胸口不禁涌上一股子郁气,这时谢星阑道:“明日是你母亲忌日,你安心祭奠你母亲便是。”
秦缨一愣,“你怎知道?我只提过此前在查母亲病故旧事,似乎并未说她的祭日在初十。”
谢星阑面不改色道:“我也许诺替你探查,自然便知道了你母亲亡故的日期。”
秦缨恍然,又不禁道:“你如今牵挂甚多,我母亲的事不着急。”
谢星阑自不会答应,便道:“举手之劳罢了。”
秦缨扬眉,脸颊又皱了起来,“你这
人也真是奇怪,你帮我,是举手之劳,我助你,你便要瞻前顾后。”
谢星阑道:“这不能相提并论。”
见他一本正经,秦缨道:“你不必遮遮掩掩,我已看出来了——”
谢星阑心腔一紧,“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