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被结结实实关了三日,院门紧闭,不知外世光景,时间在这一方小院里流逝得更慢,格外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县主,院门还锁着……”
白鸳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奴婢问侯爷,只说侯爷身体好了,还在养着。”
秦缨目光从地图上抬起,“那便好,才三日,爹爹也不可能这样快消气。”
白鸳走近,见她又拿出未央池的地图看,无奈道:“您是当真一点儿不急,万一侯爷真要关咱们两三月,甚至三五载呢?”
秦缨摇头,“爹爹不会。”
用过晚膳,见外面天色渐暗,白鸳将屋子里所有灯烛都点亮,又学着秦缨,找了本书册,有些艰难地看下去,看了个把时辰,见秦缨将地图收了起来。
她叹道:“您也会觉得无趣吧?”
秦缨无奈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间雪色,“无趣是次要,只怕误事,那防范时疫的方略虽有了,但还有其他事,好比那童谣的来处,我也十分好奇。”
白鸳眨眨眼,轻声道:“您莫不是惦记谢大人……”
秦缨一愕,正色道:“这是哪的话?”
白鸳团坐在榻上,兴致勃勃道:“查童谣来处,不正是谢大人查吗?您三日未出府,也不晓得谢大人知不知道您的处境,您看,公主殿下和世子的事,您瞒着多人,却这般信任谢大人,谢大人又如此尽力,奴婢看出他待您非同寻常。”
秦缨心跳一下,又一本正经道:“莫要胡言。”
白鸳眼巴巴望着她:“您觉得谢大人不好吗?”
秦缨眼波簇闪,“谢星阑,他自是好的……”
白鸳又道:“那是不够令您喜欢?奴婢看谢大人很好呀,与您一同办差不辞辛劳,是非分明,外间都说他利欲熏心,可也不见得嘛,对您呢,也是周到妥帖,还给您吹曲子,奴婢虽听不懂,但谢坚说,这些年谢大人从未对旁人吹过,那玉埙是先谢大人遗物,甚至是他心结,平日里都很少将那玉埙拿出来看……”
窗外雪夜寂静,秦缨看着自己在窗纸上的剪影,一时神思不属,“他吹奏的埙曲倒是好听,那日第二首曲子,竟不告知我名字……”
秦缨轻喃落定,忽然,只听窗外潇潇寒风之中,似乎响起了一道熟悉古朴的乐声,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她竟惦记得幻听了不成?
但这时,白鸳直起身子,“县主,您听,什么声儿?”
秦缨愣了愣,仔细一听,果真又听见几缕乐声,她呼吸一紧,忙倾身将窗棂推了开。
窗扇一开,寒气顿时涌入,但随之,那隐约的乐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秦缨大惊,竟不是幻听!
她屏息两瞬,转身出暖阁,待推开房门走到屋檐下,便听那乐声穿过寒夜,幽幽沉沉地落入了院中,而这缠绵悱恻的曲调,分明是——
秦缨眼瞳一瞪,不敢置信。
身后白鸳拿着斗篷跟出来,为她披上后道:“县主,好熟悉,像是那天晚上谢大人给您吹过的,奴婢没听错吧,难道说——”
秦缨一颗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她辨着声音来处,直往西面院角的两颗梧桐树走去,直走到墙根下,那乐声仍是萦绕未绝。
白鸳也跟上来,“县主,听这声音,像是从府外传来的,咱们这院子外是木槿林和府内存放旧家具器物的库房,有好远呢。”
寒风凛冽,又隔了花林房屋,本就苍凉醇厚的埙音愈发婉转低沉,秦缨要屏息竖耳,才不会错过每一声曲律。她静听半晌,只觉比起那夜的流丽迭荡,今夜的曲韵缠绵哀婉,幽咽如诉,似添了道不尽的愁绪与担忧。
秦缨心腔砰动无序,又似涌入热泉,连面颊都暖烫起来,她怔怔道:“这么冷的天,他这是猜到我被禁足了……”
白鸳双眼发亮,兴冲冲道:“县主,不然咱们喊人过来吧,然后去求求侯爷放咱们出去……”
秦缨回过神来,抿唇摇头,“不必,爹爹还未想通,叫他知道这些,反要节外生枝。”
她又抬眸,看向高墙外,“他吹完一曲便会走了。”
院子里霜雪皑皑,白鸳叹了口气,怕秦缨冻坏,又小跑回屋内拿了个暖手炉出来塞给她,主仆二人站在梧桐树下,秦缨沉浸在缱绻的曲调之中,仿佛能想到此刻的谢星阑是何种神情,直等到一曲终了,她才缓缓吁出口气。
白鸳道:“谢大人真是有心了,只怕是急坏了才会如此。”
秦缨目光复杂,又往高墙后看了看,离得这样远,乐音一断,便是半点动静也听不见,她看了看天色,心道谢星阑多半要走了。
她默了默道:“听完了,快回屋去。”
白鸳应好,但秦缨刚转身,那古朴的乐音竟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首曲子,凄清婉转,又缠绵动人,丝丝缕缕的乐音,似网一般将秦缨笼住,她心腔紧缩,却只能盯着眼前灰白的院墙。
白鸳道:“谢大人是想等您回应什么?他定担心您这几日好不好。”
秦缨握着暖炉的指节微紧,白鸳苦哈哈道:“但咱们怎么回应呢?除非架个梯子探出墙头放声喊,否则说什么也听不着啊,还会惊动其他人。”
丝丝缕缕的曲音不绝,秦缨想了想道:“他大抵是有作陪的心思……”
白鸳咋舌,“作陪?这样冻人的天,谢大人不冷吗?”
腊月寒天,自是冷的,秦缨心腔揪紧一瞬,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问道:“前次为永宁做的天灯可还有些?”
白鸳忙道:“有的有的,有未作画的!”
秦缨眼瞳微亮,“把天灯拿来——”
……
侯府西面的宅巷里,谢坚听不懂曲,在一旁百无聊奈踢着雪块儿玩,等曲子吹完第三遍,谢坚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他试探道:“公子,咱们要吹到何时?”
谢星阑握着玉埙未语,目光越过墙头,面色晦暗不明。
谢坚便抓了抓脑袋道:“其实……小人只是粗略估计了县主住的方位,并不十分确定那便是她的院子,有一种可能,您在此吹,她或许听不见。”
谢星阑剑眉皱了皱,可很快,他道:“不,她听得见。”
谢坚一时迷惑,还要再说,却见谢星阑直直盯着天穹看,他顺着谢星阑目光看去,登时一愣,“这是——”
夜色已深,泼墨般的夜空中,正有一盏天灯冉冉升起,虽离得远,但谢星阑依稀看清了天灯上的画样,十分确信道:“是她放的。”
谢坚眨了眨眼,仔细一看,哭笑不得道:“那上面画的,不会是公子您吧?县主这画工属实是……简明利落!”
天灯二尺来高,雪白的灯纸上,用极简单的墨线画了一圈小人,空心圆是为脑袋,身子与四肢只一笔浓重墨线,但几个小人皆是双臂合抬之姿,正是吹埙的姿势。
谢星阑长这样大,还未见过这等画法,他眼底生出几分明快笑意,又温声道:“看来她未受什么苦……”
谢坚也松了口气,咧嘴道:“早说了临川侯最疼爱县主,如今不许她见客,只怕是二人有何不快,尚未达成共识。”
谢星阑点头,“如此便好。”
时辰已经不早,他虽未觉得寒冻,却不想秦缨在外逗留,他又抬臂,吹了几声短促曲调,再将缰绳一紧,调转马头离去。
清梧院内,秦缨看着天灯缓缓升空,没多时,便听见了那几声短乐,她松了口气,望着天灯道:“这下是真会走了。”
白鸳眨了眨眼,又侧耳听了片刻,果然再无曲声,她满眼惊叹道:“您与谢大人可真是心有灵犀了……”
秦缨先露出丝笑,意识到什么,又倏地抿唇,目光一转,看向她手中适才练笔的画稿,一边拿过手一边进屋道:“如何,我作画也算形神兼备吧?”
白鸳无可奈何地跟上,“您可别自夸了,您的画工要是有谢大人十之有一便好了!”
已禁足三日,秦缨再会自得其乐,也不甚适应这偷闲的日子,更何况,心底还压着与秦璋的争执。
可今夜谢星阑来了,又为她吹了曲子,秦缨憋闷几日的心腔,登时丰盈鲜活起来,纵然未见面,但那首埙曲在她心底留下的余韵却比见过面还要厉害。
她更衣时念着,沐浴时记着,躺在榻上闭眸,脑海中音律又起,还有谢星阑挥之不去的影子,秦缨久违难眠,辗转许久,才沉入梦乡之中。
翌日腊月二十四,白鸳见前来送饭食的护卫仍不苟言笑,便知秦璋尚未消气,她唉声叹气地回屋,“县主,还有六日便要过年了,若是往岁,咱们都开始洒扫除尘,挂灯笼,帖窗花,裁新衣,就等着过年了,您和侯爷还要入宫给太后娘娘与陛下请安,三十那夜宫中还有大宴,还有热热闹闹的庆典,陛下还要给咱们府上赏赐呢……”
秦缨失笑摇头,“今岁雪灾,只怕没什么庆典,至于过年,短短六日,若爹爹还是不快,那我们便在院子里过年好了,到时候多放几盏天灯。”
面上不动声色,秦缨心底却日渐沉重,秦璋与秦广那夜所说言犹在耳,而随着时间流逝,秦缨几乎可以肯定,能让秦璋如此忌惮,期间内情必定颇为可怖,但他二人言辞皆是含糊,秦缨也似眼前笼着迷雾般分辨不清。
这时白鸳瘪嘴,“只剩下不到十盏了,只怕都不够给谢大人放呢,更何况,奴婢还想去逛灯市呢,西市的灯市直到上元节,也不知咱们能不能看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缨朝外看了一眼,见天穹阴沉,寒风中夹杂着雪粒,她摇了摇头,谢星阑已知晓她无碍,又怎会接着来呢?
秦缨未将此言放在心上,等到晚间,见外头絮雪纷纷,便与白鸳在屋内围炉煮茶,煮着煮着,一道古朴清音幽幽响了起来。
白鸳惊喜道:“县主,真的来了——”
秦缨愣了愣,披上斗篷出门,站在檐下观雪听曲,但只片刻,她眉头拧了起来,她倒是好雅兴,但这样大的风雪,吹埙之人如何受得住?
不等一曲吹完,她命白鸳拿天灯来。
灯纸雪白,尚无一字,秦缨一番涂涂画画,借着冷风将天灯放了起来,风雪潇潇,天灯颤颤巍巍浮升,看得秦缨好一阵悬心,半晌,终是攀上了中天。
这时一曲终了,她想着,谢星阑能看见,总要走了吧,却未料,此念尚未落定,埙音又响了起来,又换成了那夜令她安神静心的无名之曲。
秦缨愣了愣,心窝微酸,又恼道:“这人莫不是以为自己钢筋铁骨?”
白鸳在旁嘿嘿道:“怕是舍不得走。”
秦缨看她一眼,无奈道:“这是什么苦肉计不成?”
白鸳眼珠儿转了转,“是呀,谢大人不嫌冷,咱们还嫌冷呢,冻坏了县主可怎么好,不然咱们进屋子里去,尽管让谢大人爱吹多久便多久吧。”
秦缨轻嘶,“好你个鬼灵精——”
白鸳笑意更甚,塞给她一个暖炉,自己抱着臂膀瑟瑟然道:“那您不进去……奴婢可进去了?这曲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奴婢可不敢多听。”
秦缨哭笑不得,“进去暖着吧。”
白鸳是怕冻,却更觉自己多余听这曲子,她进门后趴在窗户上,只见秦缨抱着暖炉,在檐下缓缓踱步起来,那模样像在听曲,又像在沉思什么,眉头皱了又松,唇角弯了又沉,像是欢喜,又像有些隐忧,不多时又看向高墙,像要透过夜色,看清楚那吹曲子的人。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短促的乐声响了起来。
秦缨摇了摇头,这才进了屋子。
白鸳倒了热茶迎上来,“县主刚才在想什么?”
秦缨褪下斗篷在榻几边落座,捧着茶盏缓声道:“在想谢星阑到底是怎样的人。”
白鸳眨了眨眼,“您不是说您是最了解谢大人的吗?”
秦缨点了点头,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我是最了解他,但我也从不知他还有如此一面,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了这第二次夜曲,至二十五晚间,再听见埙音响起之时,白鸳都不惊讶了,只看着秦缨笑,秦缨推开窗棂看天色,心道幸而雪变小了。
府内人听曲,府外窄巷里,谢坚顶着疏落雪粒,冻得跳下马背直跺脚。
连着来三日,至少逗留两炷香的功夫,任是血气方刚,也受不住这冰天雪地的冷,谢坚看了一眼马背上吹埙之人,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哎,他家公子竟也有今天。
等府内天灯升起来时,谢星阑调转马头离去,谢坚催马跟上,“公子呀,如今见不着人,咱们就只吹吹曲子便够了?阿嚏——”
谢坚揉了揉鼻尖,“万一县主不知您的意思,您岂非白费功夫?”
谢星阑无奈看他一眼,摇头加快了马速。
他差事在身,近几日,只有入夜后有这半刻功夫,待回了将军府,便见谢咏正候着。
“公子,睦州来了消息——”
谢星阑边走边道:“怎么说?”
谢咏面色严峻道:“我们的人回睦州找了数日,他妻子娘家去看了,与他有交情的友人亲族也暗访了,没有半点儿他回老家的迹象,如今都快过年了,他便是逃去别处躲避,也该回去过年了。”
谢星阑剑眉紧拧,回书房道:“留两人在睦州盯着,其他人手可撤回来了。”
谢咏应是,又请罪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谢星阑未接话,沉吟片刻后,忽然道:“有一种可能,此前我们都未想到——”
谢咏和谢坚皆是面色微变,谢星阑道:“或许,他不仅没有逃走,还自己来了京城。”
谢咏诧异道:“可他为何来京城?”
谢星阑指尖轻敲桌案,“说不好,此前的推断追踪无果,便只能换个方向,但近日城防格外严格,他没有路引,并不易进城。”
谢咏忙道:“那去城外走访?但城外如今聚集着上万灾民,他要是混在人群里,与其他人躲在一处,便如同大海捞针了。”
谢星阑正追查童谣来处,自然最清楚不过,他吩咐道:“城外我自会留意,明日你先带人在城内暗访一遍,便以追查忤逆童谣为由。”
谢咏连忙应是。
翌日是大朝会,谢星阑未耽误多久便去歇下,至寅时过半起身,卯时二刻入宫门,待到了御殿,与众臣等了两炷香的时辰,也未见贞元帝驾临。
御殿金碧辉煌,亦肃穆阔达,文武百官依次静立,本不敢多言,但见天色快要大亮,阵阵私语声窃窃响了起来——
朝中派系有别,与郑氏交好者,围到信国公郑明跃身边,与崔氏亲近者,则去找崔曜与崔慕之父子探问贞元帝龙体是否欠安,余下者则是以裴正清为首的世家清流,又或是寒门出身的纯臣、直臣,譬如方君然。
谢星阑目光扫过众人,亦敛眸未语。
就在议论声逐渐聒噪之时,御驾终于到了。
一阵山呼礼拜后,便见李玥扶着一脸病容的贞元帝上了御座,待众臣起身,贞元帝语声沙哑地问起了西北赈灾之事,赈灾议完,又说到城外设营赈济灾民,此事已交由崔慕之与李玥,数日过去,已初见成果,免不得有臣子对李玥恭维赞誉。
李玥初经朝政,站在首位上不甚习惯,一听夸赞自己,面上笑意顿展。
贞元帝见他如此藏不住喜怒,轻咳了两声道:“五殿下年纪尚轻,还需历练,众卿不必待他如此宽容,等此番真能安抚好灾民,方才算是一功。”
殿内一默,齐声应和。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站了出来,礼拜道:“陛下,近日有几首童谣在城内城外广为流传,官府虽下了禁令,但似乎难已断绝,老臣还听闻,这童谣来处尚未查明,古时数朝,皆有天命降旨意于民间,化为歌谚流传,从而祸国的前车之鉴,老臣以为,此事不可轻忽——”
贞元帝又咳起来,缓了缓才道:“老太傅,那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办?”
说话的老臣名叫易溟安,已年近七十,他贵为三朝元老,二十多年前,在贞元帝被立为太子之后任太子太傅之职,因此莫说其他臣子,便是贞元帝都对他恭敬有加。
易溟安哑声道:“如今天灾四起,百姓死伤众多,坊间还生出忤逆乱国之歌谣,若非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便是天意在示警,老臣以为,是否应在开年之后,由陛下率领后妃、百官以及宗室,开太庙与祈宸宫,再请来天坛山的守陵道长,举行祭天大典,以此告慰上苍,也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天坛山在京城以北,乃是大周帝陵所在,山上还有座大周开国时建下的道观,观内道士历代为大周先祖守灵,地位尊贵,但非天子有令,不可擅离。太庙则在皇城以东,供奉着大周先祖排位,祈宸宫与太庙挨着,只在极其盛大的祭天典礼之时才会开启。
话音落下,崔曜忍不住道:“老太傅所言虽有理,但年后仍是冰天雪地,陛下龙体也抱恙,实在不宜劳顿,何不让钦天监在行祭祀礼便可?”
易太傅摇头,“钦天监这几日不就在祭天酬神?但前日、昨日又下了两场雪,京城如此,更莫要说禹州、丰州,倘若陛下龙体抱恙,那大可开春后再行大典,此番雪灾十年一遇,再加上那些不吉之言,绝不可轻慢。”
崔曜还想再说,贞元帝道:“老太傅所言确有道理,开春后或有饥荒,正是祭拜先祖天神,以求护佑之时,如此,先令钦天监卜算吉日,再定仪程。”
见贞元帝应允,崔曜也不好再谏言,这时,易溟安又道:“老臣还有一言,今岁灾祸四起,外还有南诏几国狼子野心,老臣恳切陛下早立储君,好安定国本。”
贞元帝自被童谣气晕后,连日来病体不安,也不知易溟安是否是想到此,竟又提起了立储之事,贞元帝有气无力道:“老太傅所谏极是,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易溟安顿了顿,到底不再催。
直等到散朝,也无其他人敢提册立哪位皇子,崔、郑二人亦不言语,待下朝时,谢星阑被黄万福叫了住,“谢大人,陛下有诏。”
到勤政殿时,贞元帝刚喝完药,谢星阑行礼后,贞元帝问:“还没消息?”
谢星阑拱手告罪,“城外的确未查到人为散播之线索,祝钦使北上宾州,昨日刚到,消息应该不会这样快传回来,请陛下恕罪。”
贞元帝沉沉叹了一声,“你也看到了,此事并非朕一人在意,这些老臣,最是看重关乎国运之言,如今京兆府虽下了禁令,但坊间只怕禁绝不住,若查不出人为之故,那这祭天之礼,便是势在必行了——”
谢星阑道:“微臣定竭尽全力!”
贞元帝默了默,忽地问:“你对朝上立储之声如何看?”
谢星阑定声道:“陛下正值壮年,微臣以为,此事不必着急,三位殿下各有千秋,再多看两年,再由陛下定夺。”
贞元帝淡笑一下,“若朕让你现在选一个呢?”
谢星阑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只听陛下定夺。”
贞元帝笑意深了些,“好,朕只希望,你永远抱有此念,如今朝堂之上党争不断,能让朕安心信任之人已经不多了,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谢星阑抱拳,“微臣谨遵皇令。”
……
从勤政殿告退,待出了第一道仪门,谢星阑面上的恭谨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谢坚等在仪门外,见他表情不对,忙迎上前,“公子,怎么了?”
谢星阑沉声道:“陛下已生立储之心。”
谢坚一愣,“陛下要立谁?与您说明了?”
谢星阑道:“自不会说明,但他当是属意五皇子无疑。”
谢坚眨了眨眼,“从前陛下对二殿下也很看重的,但这些日子,连朝堂都不让他上了,难道,就因为郑钦与郑炜染了毒瘾?”
谢星阑沉眸,连他也未看个通透。
从前的贞元帝的确十分器重李琨,在李玥还在崇文馆进学之时,他便令李琨听政,因此,李琨才早早在朝野间有了贤名。
可没有人能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朝中除崔氏一脉,都认为贞元帝最终要将皇位传给李琨,可贞元二十五年,贞元帝一举将李玥封为亲王,又令他入工部,加数位老臣辅佐,两年间数次建功,逐渐也有了些人望,后来贞元帝患病,朝中立李琨为储之声仍是鼎沸,但贞元帝却无视众臣谏言,死活不做决定,郑氏见情势不对,这才谋划了贞元二十七年正月的那场宫变。
忆起前世,谢星阑瞳底阴云密布,彼时他也被贞元帝误导,早早选了李琨效忠,那场宫变郑氏从边疆调兵,再加上京中几家手握兵权的世家支持,本该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被崔慕之洞察先机,最终功亏一篑。
见他不语,谢坚又轻声道:“那公子怎么想?公子心底更支持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