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落音,只见当胸一脚,将神光老道踹得“哎哟”一声仰倒在地。
赵嫣愕然,怔怔看着魏皇后放下提裙的手,收脚站稳。
魏皇后华贵的凤袍迎风飘舞,仿若战场上披风猎猎的女将,审视蝼蚁般垂眼望着地上捂着胸口挣扎的神光教道士。
“惑众妖道,安敢于本宫面前搬弄口舌,构陷吾儿!”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所有人耳畔激起铿锵的回响。
赵嫣这才想起来,她只记住了母后凤袍威仪的模样,却忘了魏家祖上曾追随高-祖打天下,是以武封侯的簪缨世家。
魏家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有骨子里的刚烈气性。
赵嫣喉间微动。
她顾不得深思,示意孤星将神光真人押下,快步向前审问道:“你就是那个‘仙师’?”
神光真人才将爬起,索性阖目打坐,做出一副超然物外的平静来。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能相安无事?摘星观倒了,朝廷为了弹劾你吵得沸反盈天,父皇为了平息民怨,迟早会查到你头上来。可神光教藏污纳垢,你冒险赶回通天台,是为了这本册子吧?”
赵嫣拿出怀中那半本未烧毁的册子,见到老道面色明显一僵,方了然道,“方才在你丹房中翻找的那个人,并非你手下的道士……也就是说,还有别人要趁乱销毁这册子上的秘密。即便孤放你走,在陈情的路上,或是大理寺狱中,真人又有几分把握不被灭口?”
“贫道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那孤说得明白些:现在只有孤,能让你活。”
老道胡须颤抖,干枯的眼皮飞速颤动。
所有方外之人的淡泊涵养,都在生死面前分崩离析,只剩下本能的战栗慌乱。
“毒杀明德馆儒生以及送入东宫的信上,那种能溶于纸墨、以烛蛇腺体为引的毒香,是你做的?”
见老道心神动摇,赵嫣提高声线,“因为他们的政论会威胁到神光教的利益,你便下毒谋害皇嗣!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不是……”
老道防线崩溃,倏地睁目道,“贫道虽忌惮殿下,可哪敢堂而皇之谋害于殿下啊!炼毒也是奉他人之命行事,着实与贫道无关哪!”
赵嫣怔神,向前一步逼问道:“谁指使你做的?你背后到底是谁?说!”
“贫道给那么多家送过药,怎还记得……”
咻地一声极轻的破空之音。
“长风!”
魏皇后眼尖手快,一把攥住赵嫣的手将她拉开。
几乎同时,一支羽箭擦着赵嫣的鬓角掠过,尽数没入神光真人的喉管,又从他的后颈射出。
他仍保持着张嘴说话的姿势,瞪大眼,直挺挺地朝后栽倒,当即毙命。
“保护殿下!”孤星厉声道。
赵嫣跌坐在地,瞳仁微微收缩。
阳光**,她却从心底生出一丝尖锐的寒意来。
禁军蜂拥而至,朝魏皇后和赵嫣抱拳道:“卑职奉圣命,前来请神光真人问话……”
禁军统领的话还未说完,看到地上神光真人的尸首,不由呆愣。
神光真人死了。可地上那支带血的玄铁箭,分明隶属于禁军弓-弩库。
“谁杀了他?”
赵嫣缓缓起身,金紫的袍服随风盈动,环顾方才赶到的禁军,“你们谁放箭杀了他?”
禁军讷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回答。
“本宫和太子来晚了一步,神光真人遭禁军内鬼灭口,兹事体大,速随本宫上报陛下!”
魏皇后三言两语镇住场面,随即又回头看向沉默的赵嫣,放低声音道,“太子受惊,今日不必面圣问安,好生休养。”
说罢深深看了赵嫣一眼,领禁军宫人离去。
赵嫣又站了会儿,冰冷的四肢才渐渐回暖。
“怎么回事?”
柳白微刚从左殿搜查回来,惊愕地看着禁军搬走神光真人的尸首,“发生什么了?殿下没事吧?”
“人证被灭口了。”
赵嫣轻轻摇首,好在还有这本册子。
她捂着怀中残存的一半线索,垂眸思忖着。
似是有了抉择,她抬眸坚定道:“回东宫。”
……
鹤归阁。
张沧快步上楼,气都没喘稳,便朝坐于椅中读卷的闻人蔺禀告。
“王爷,太子殿下不知怎的查到了通天台,从那些人手里抢走了半本账册。”
闻人蔺抬眼,张沧艰难地吞咽一番,硬着头皮道,“卑职去晚了一步。太子拿着那半本账册,已在赶回东宫的路上。”
太子拿着那样一个烫手山芋,无疑是成了众矢之的、移动的活靶子啊!
话才刚落音,闻人蔺已放下书卷起身,越过张沧下了楼。
他面容霜白,眸色绮丽,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
张沧被他身上慑人的杀气逼得倒退一步,直至身影消失在楼下,才回过神般一拍脑袋!
王爷毒发就在这两日了,可还没吃药!
东宫的马车出了北苑的庆安门,便沿着与宫墙毗邻的夹道,绕回东宫。
孤星与一众东宫卫按着刀,护卫两侧。
刺杀就发生在瞬息间。
埋伏于夹道一侧坊墙上的刺客箭发如雨,直取东宫马车中的太子!
孤星拔刀叮叮当当斩落箭矢,且战且退,大喝道:“护驾!”
一名刺客跃下坊墙,一路杀上马车,似是要抢夺什么。
可他只来得及跑出几丈远,就被另一支玄尾羽箭射扑在地。
夹道的另一端,一袭玄红衣袍的肃王驭马而来,于马背上拉弓如月,瞄准坊墙后的刺客。
三箭齐发,反手再是三箭,例无虚射!
剩下的两个刺客,亦被孤星拿下,利落地卸了下巴以防其自裁。
马匹还未刹住蹄子,闻人蔺便挽弓翻身下马,稳稳立住身形,大步朝东宫的马车行去。
他走得那样疾,伸手撩开被射成蜂窝的车帘,指节有一瞬微不可察的轻颤。
车帘撩开,光线洒入,照亮了里头穿着藤甲、戴着头盔全副武装的……
李浮。
李浮愣愣缩在藤甲中,臂上还插着几支可笑的羽箭,茫然地看着面前分不清是修罗还是神祇的男人。
闻人蔺静静垂下了手,翻涌的眸色微微一凝,而后渐渐平息。
他压住胸腔中那股反噬的窒闷,半晌,低哑道:“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