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醉是奉命来此的。
他空有一身武力,然脑子实在不太灵光,直至魏琰定罪行刑之时,他才知道主公之死乃是此人与神光教的合谋。
他去晚了一步,魏琰死了,未能手刃仇敌。
他想抢魏琰的头颅去祭奠主公,但没能打得过那个男人。
是的,他又输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身手,比仇醉本人还更像是怪物,简直强悍到令人发指。
男人说,他若想帮东宫摧毁神光教,就来洛州,盯着这群道士。
自太子死后,仇醉又成了没有归处的狗,流浪到哪儿算哪儿,所以他来了。
院中两拨人已然碰头。
青袍道士竖掌行礼,却见庭中使臣裹在严密的斗篷之中,兜帽遮面,屈指回礼道:“神光降世,无量仙师。”
声音清冷,是个年轻的女冠。
仇醉起身按住脖颈撇了撇,踩着瓦砾一跃而下,漠然反手摸到腰后的两把弯刀。
一片惊呼声后,悄然寂静。
仆倒在地的女冠想要起身,却被一柄低着血珠子的刀刃抵住喉咙。脸上刀疤横亘的凶狠杀手蹲身,以沙哑古怪的声音问:“你们的主子,是谁?”
沉重杀气扑面而来,女冠瞳仁战栗,连头发丝都在颤抖。
她倏地僵直了脖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想要说话,嘴里却只能嗬嗬淌出黑红的淤血来,睁着眼抽搐一番就没了动静。
竟是服毒自尽了。
仇醉漠然地蹲了片刻,捡起女冠袖中掉落的一块铜制腰牌,对着光左右看了眼。
是宫里的东西。
……
肃王府中,净室水汽氤氲,
桶中是从玉泉宫泉眼深处打来的温泉水,于驱寒疗毒大有裨益。
闻人蔺抬臂随意搭在浴桶边沿,听蔡田于屏风外禀告情报。
“洛州那边,起义之人打着前代废太子的旗号,讨伐今上屠戮兄弟、窃取帝位,为天地不容。”
蔡田事无巨细,低声道,“其声势浩大,神光教弹压不住,霍锋将军尚在北方,皇上便只能请王爷领兵平乱。”
一切都在预见之中。
闻人蔺闭目,水珠顺着他苍冷的下颌滴落,又沿着胸膛蜿蜒淌下。
“仇醉如何?”
“前日捣了神光教在洛州的据点,有他扰乱神光教视野,更方便王爷行事……”
蔡田说着,便听屏风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散漫搭在浴桶边沿忽而收紧,青筋鼓起。
“王爷!”
蔡田低唤了声,想上前又不敢造次,只得沉声道,“临近毒发之日,王爷还是出宫疗养几天,请孙医仙好生诊治一番才是!听闻他老人家最近又研制了新的药方,或许对您的寒毒有用,配合诊治未必没有希望扭转……”
“不必。”
闻人蔺感受体内蠢蠢欲动的刺骨寒痛,甚至品出几分愉悦,“你跟随本王多年,应该知晓本王唯一的希望,便是复仇成功之日……”
话音未落,眼前浮现一张昳丽的笑颜,柔软而温暖。
闻人蔺下意识按住心口,缓缓睁目。
哗啦一声水响,屏风后映着一道矫健精悍的身躯,他长腿迈出浴桶,拽下搭在屏风上的干净衣袍穿上。
“进宫。”他吩咐。
太极殿。
临近冬至,赵嫣入殿问安,不巧撞上父皇盛怒。
说是盛怒,然父皇惯于韬光养晦,喜怒不幸于色,连大声斥责都是极少有的。可那股无形之间的帝王威严,却有如大山般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殿中跪了一片人,皆是双手撑地,战战兢兢伏身不起。
赵嫣跪在最前方,听父皇于前方来回走动,道袍飘飘,未着鞋履也不觉寒冷,冷声道:“前代太子?呵,朕的这位皇兄因谋逆被废,十八年前就殁于流放的途中,洛州那群反贼拥戴的又是哪位?”
众臣以额触地,连声道:“陛下息怒,万望保重龙体!”
皇帝停下脚步,赵嫣垂首望着面前的道袍一角,只觉那道沉重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太子,你说说。”
皇帝开口,“这事你怎么看?”
赵嫣从飘飞的思绪中骤然回神,有些诧异。
太子未有实权,按理不该过问这等大事。父皇为何突然想起问她?
她心中谨慎,斟酌道:“儿臣年幼无知,不敢置喙。但天佑大玄,必是邪不胜正。”
皇帝没说话,心事重重,却也忘了让她起来。
父皇没出声,赵嫣自然得和那群臣子一同跪着,地砖又冷又硬,寒意透骨,没两刻钟就觉得膝盖刺痛得慌。
大清早的,真是倒霉。
她垂眸暗叹,望着地砖上自己的倒影,重新放空思绪,竭力将注意力从痛到麻木的膝盖上分离。
闻人蔺就在此时迈入大殿,殷红的官袍掠起如霜似雪般的寒意。
走过跪得僵硬的赵嫣身边时,他垂下了目光。
“肃王,你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指着案几上堆积的奏折,“看看这些折子,都是和洛州反贼相关的!”
闻人蔺稍稍欠身,目光从那堆折子上一掠而过,没有接话。
“陛下忘了让太子平身。”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