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云发觉容冲有些不对劲。
他每次加价毫不犹豫,张口就喊,实在太癫了。
养一只军队要花费的钱是笔天文数字,容冲没有朝廷给养,武器、粮草、训练都要靠自己解决,而容冲长于武功打仗,却不擅长内政,卫景云很清楚他根本没多少余钱。现在水晶棺材已经喊到了十万两黄金,容冲还敢跟,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没钱还敢抢,要么是压根不打算付账——比如南朝廷那两位;要么他并不想要这样东西,只是在抬价捣乱。
以卫景云对容冲的了解,很可能是后者。容冲看着混不吝,但骨子里还是重诺的,他要是确实需要却又买不起,宁愿去路上抢劫赢家,也不会喊一个自己出不起的价钱,最后赖拍卖会的账。
但卫景云不敢冒险,万一,容冲从云端跌落这些年,完全被世态炎凉磨灭了良心,成了彻头彻尾的野心家怎么办?万一,水晶棺材真的和赵沉茜有关,容冲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拿到棺材怎么办?
卫景云思来想去,觉得不值得为了一万两冒险,在容冲喊价后,他再一次加价:“一万五千两黄金。”
赵沉茜听着前方越来越胶着的报价,实实在在困惑了。在朝廷当官这么挣钱吗?云中城竟然有这么多钱吗?赵沉茜再想想国库账本,冷笑一声,觉得这个世界实在荒唐透了。
没有钱练兵强军,收复失地,却有钱为了一件能保死后容颜不腐的棺材大打出手。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赵沉茜不想再听下去了,再在这个地方待着,会让她觉得自己前半生毫无意义。她耗费全部心力推行的新政,就是个笑话。
眼看水晶棺材的价节节攀高,钱掌柜紧紧盯着前方,脸上的喜悦、激动几乎要跃出来,哪还有心力注意其他。赵沉茜静静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往后挪。
忘了提醒钱掌柜,在权力面前,钱根本不值一提。下面竞价的要么是朝廷的禁军指挥使、执政权相,要么是云中城的城主,甚至还有一个叛军首领。钱掌柜为什么觉得,他们报出了价后,就会乖乖付钱呢?
贪心若过了度,就会一无所有。
不过钱掌柜的贪心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赵沉茜已经挪到门口了,只需要两步,她就能离开包厢。等出去后,她立刻就换衣服,戴人皮面纱,去找容冲的鹰,哪怕钱掌柜察觉人少了也无济于事了。
赵沉茜本该毫不犹豫起身,但她动身前莫名顿了下,用手肘撞旁边的人。周霓没好气回头,看到是她,意外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沉茜没有看她,嘴唇微动:“想找你的师兄吗?”
周霓霎间警醒,飞快瞥了眼最前方的钱掌柜,也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昨天夜里,我在一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和你腰上一模一样的剑穗。”赵沉茜说,“那个小女孩见了我就喊娘,岛上能当娘的,唯有殷夫人。如果你真的想找他,去殷夫人房间里试
试看吧。言尽于此,如果我说错了,或者你实力不济死在殷夫人手里,别来找我麻烦,我是不会给你烧纸的。”
周霓眼神霎间锋利起来。她默默摸上袖剑,冷笑道:“放心,是我自己要找死,就算变成厉鬼也会缠着害死我的人,不会殃及你的。”
“别动。”赵沉茜呵住想要起身的周霓,说,“我先走。等我出去后,你再行动。”
说完,赵沉茜趁着楼下再一次加价,起哄声淹没大堂的片刻,稳准快起身,一旋身消失在帷幔后。
赵沉茜飞快脱下红色外裳,仅着白色衬裙,将昨夜的人皮面纱贴在脸上,在心里默想另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她藏在帷幔里等了一会,亲眼看到周霓从她面前经过,包厢里再无人知道她的去向后,赵沉茜才将红裙扔在帷幔堆里,低着头,快步走向大门。
就在她换衣等待的时间里,水晶棺材成功以三十万两黄金被谢徽拿下。之所以不是卫景云,是因为容冲停止叫价了,卫景云便也跟着停止竞争。
然而这些已和赵沉茜无关,她低头,贴着墙快步疾行,不去管背后的欢呼起哄,纷纷扰扰。殷夫人在包厢里宣布下一件展品登台,却马上被叫好声淹没。
眼看距离大门只剩一丈,她已经感受到腥咸的海风,忽然,背后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哗声。赵沉茜没忍住好奇,回头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呆立原地,忘了离开。
此刻她在门口,对面是万众瞩目的舞台,台上站着一个深衣广袖、衣袂翩跹的女子。女子穿着裁剪得体的蓝紫色宫装,神情冷淡,妆容精致,美得宛如牡丹,都有一种盛气凌人之感。
赵沉茜自己都恍惚了片刻,这是,她?
这当然不可能,她本尊还在这里站着。但赵沉茜不由转过身,仔细打量对方。
那个女子没有带珠帘、面罩等任何装饰品,大大方方露出所有五官,站在舞台上,任由众人打量。赵沉茜扫过女子脸上每一寸,连她都不得不承认,找不出任何不像的地方。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有些幼稚,像她十六七岁时的审美。赵沉茜早就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发型了。
连本尊都辨认不出的“赵沉茜”,带给其他人的震撼可想而知。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包厢陷入寂静,突然,一个男子破窗而出,一脚踢断围栏,飞上舞台。
他紧紧盯着眼前人,眼中闪过惊讶、喜悦和害怕,颤着声问:“殿下,真的是你?”
容冲乍然在舞台上看到“赵沉茜”的时候,也很是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是赵沉茜被发现了?随后发觉不对。
不,台上的这个不是赵沉茜。
真正区别一个人的,不是皮囊,而是灵魂。容貌可以变,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台上的女子高贵,美丽,骄傲,在众人注视下不显局促,反而神采奕奕,这就证明她不是赵沉茜了。
赵沉茜虽然被称为第一美人,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号。记得有一次她喝醉了,乘着酒意和
他说,她的长相没有变过,但在容冲出现前,宫里所有人都称赞二公主懿康美艳绝伦,等容冲进宫并疯狂向赵沉茜表达好感后,她一下子超越懿康,成了第一美人。呵,可见所谓美貌,也势利得很。
第一美人背后,是权力的博弈,上位者的施恩。她更愿意去做掌握权力的那个人,而不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装饰品。
所以,真正的赵沉茜,从来不会为别人称赞她的美貌而自喜,也不会如此洋洋得意地享受别人爱慕的目光。
她不是赵沉茜,只是一个完美模仿了赵沉茜容貌的躯壳。那茜茜去哪儿了?
容冲不动声色在大堂中寻找,很快发现端倪。
厅堂门口,站着一个略显单薄的白衣女子。在金碧辉煌的灯光之下,她的穿着显得过于清寒了,但一点都不影响她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气质。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高台上的“赵沉茜”,她站在高台正对面,过于显眼。显然,她也意识到这一点,垂着头,正一点点往墙边挪。
容冲放下心,看来,她已经行动了,他只需要掩护她离开,必要时在大堂里制造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