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以孝治天下,就是鞑清朝,也是如此。
不过鞑清朝有个大孝子,乾隆皇帝的十五子,嘉庆皇帝,嘉庆皇帝在乾隆死的当天,就给乾隆定了个庙号,高宗。
这个庙号对于重视身后名的乾隆而言,是个巨大的侮辱,因为乾隆打了一辈子仗,自诩十全老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高宗,尤其是宋高宗赵构,乾隆对赵构的评价就一句话:顾腼然诩为中兴,不亦深可鄙哉。
乾隆对赵构的不屑,那都是写在了脸上,但是好大儿嘉庆硬生生给自己亲爹上了这么個庙号。
历代高宗,除了商代的高宗武丁曾经弄出了武丁中兴之外,后面的高宗都不怎么样,比如汉高宗刘奭,汉宣帝曾经点名说乱我汉家者,太子也,这位汉时高宗,更被称之为汉室基祸之主。
侯景杀萧纲,给萧纲这个亡国之主上了个高宗的名号。
高宗这个名号,历代都不算好,再加上乾隆皇帝本人对赵构极为厌恶。
这些,嘉庆这个好大儿是一清二楚的,但嘉庆在乾隆死后,连下五道圣旨,给他定下了高宗的庙号。
乾隆好名,他为了一个好名声,还特别在死之前,召集了军机大臣,告诉他们,虽然我是十全老人,但万年之后,当以称宗为是。
专门开会,还首先申明自己是十全老人,并且还专门提到了庙号之事,乾隆想要称祖的这个目的,就差明说了,哪怕是个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来。
以鞑清庙号混乱的地步,给乾隆一个祖,捏着鼻子也就上了。
但是嘉庆这个好大儿没有,有大臣上奏,说高宗这个庙号是不是太伤他?嘉庆皇帝差点抄起砚台,大吼一声,伤你妈个头了!
嘉庆皇帝公开的回复是:皇考有训,子虽欲极意尊崇,不敢上违遗训。
装糊涂,就硬装糊涂,只要乾隆临死前没明说,嘉庆皇帝就楞装糊涂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乾隆抽象的一生都在博名,最后却落得个高宗的庙号,嘉庆皇帝之所以这么大的怨气,其实就是因为他当了几年‘儿皇帝’,儿皇帝甚至还不如太子,头上一个实权的太上皇,作威作福,一个恶心。
朱翊钧对先帝神隐,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更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隆庆皇帝之所以神隐,完全是他自知救不了大明,就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了,奈何有些所托非人,高拱居高位,天下大计,晋党一个没有罢黜,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所以工部提出了彻底重新修缮先帝陵寝的时候,朱翊钧也认同了。
“十万银是不是太少了一些?”朱翊钧询问工部的意见,他的意思就是是不是加一点,有点太少了。先帝陵寝这个计量单位,从五十万增加到了六十万。
“够用了,够用了。”汪道昆连连摆手说道:“就这还有万余银的损耗在内。”
度支内包含了合理的损耗,这部分不见得是经办官员的贪腐,而是正常的损耗,做工程都是如此,没人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修着修着忽然塌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儿。
汪道昆解释了下,十万银把地下进行加固,把地上建筑推到重建、扩建,够用的原因,是先帝的陵寝,规模比较小。
这个钱现在不花日后也得花,天启年间,两次修缮明昭陵一共花了130万银,地面又进行了一次扩建,才算是把隆庆皇帝的陵寝,彻底修好。
“那好吧,都不缺钱,也行吧。”朱翊钧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所有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陛下的变化,银子都堆在宫里,陛下压力有点大。
一点积蓄没有,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这银子堆积如山,也是令人头大的问题,大明对白银的性质讨论的非常明白,因为大明贫银,仰赖外部输入,这些白银,都是百姓生产和外番交换所得,都是民脂民膏。
白银堆积不流通,陛下和那些把银子埋在猪圈的地主,没什么区别。
大明财经事物对于流通性的讨论是极为深入的,而朱翊钧内帑白银堆积如山,也变成了他最鄙视的地主们。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臣昨日听闻,前日宫里失窃,御酒房丢了七瓶酒。”张居正看向了皇帝,面露不解的问道。
都万历十二年了,这闯宫之事还能发生,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缇骑和内厂番子了?
朝臣们猛地精神了起来,闯宫案再次发生了!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冯大伴昨日已经奏闻了,不是什么大事,朕就没有劳烦有司。”朱翊钧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有人偷酒这个消息,还是朱翊钧专门让冯保的义子徐爵告诉张居正的心腹游七游守礼的,否则外廷也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通和宫失窃,是皇宫。”朱翊钧简单的解释了下案情。
偷酒的人已经被抓了,朱翊钧询问了详细之后,就把人给送到辽东垦荒去了,若说是释放了,去的是辽东,这是流放;若说是流放,内廷还给了五银作为路费,借给这人六银作为安家费,给了件大氅避寒。
流放是因为律法使然,而给路费、借给他安家费,赐给他大氅,都是朱翊钧怜悯百姓。
偷酒的人是一个穷民苦力,不是惯偷,惯犯是偷东西,不是找死,从这人入皇宫之时,就被缇骑们给盯上了,主要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若是刺王杀驾,就顺藤摸瓜把那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抓起来,但最后,也就是偷酒。
“此人在朝阳门外做纤夫,朝不保夕,终日辛苦,只能换取些许铜钱度日,却在前些日子不慎被拉伤,不能做苦力,生活无以为继,听闻国窖极为值钱,就打到了御酒房的主意,假冒菜户营身份入宫,偷酒后出宫被抓。”
“奈何这人连国窖的瓶子都不认识。”朱翊钧解释了下为什么这人要入宫偷盗。
不是什么阴谋,也不是为了探听虚实,就是因为受伤,没法上工,用度断了,这才铤而走险。
“陛下造德精微,宅心仁厚,此乃大明中兴之征,有仁天子登大极之世,天下安能不兴?”万士和立刻带头出来拍马屁,陛下这番处置,既保证了律法的严肃,又照顾到了穷民苦力。
皇宫跟个筛子一样,朱翊钧早已洞悉,整个万历一朝,有名有姓有记载的闯宫案,就发生了十二次,从王景龙刺王杀驾,到张差手持木棍入宫,棒打太子的梃击案,一共十二次。
这里面有入宫偷酒、偷菜、偷肉、偷油的,还有窥视皇帝起居的、还有无处伸冤要入宫血溅五步的,还有因为蒙冤在皇极门吊死的等等,最离谱的还有宦官去青楼喝花酒不给钱,这娼妓乔装打扮入宫要花酒钱的,这事还被写到了邸报中,闹到天下皆知。
谓曰:邸报中,见禁中获妇人男装者,讯之,则宦官包奸久,而逋其夜合之资,匿避内府不出,以故假衣冠,闯禁廷,索之。
万历皇帝连棒打太子这种事都懒得管,要不是朝臣们闹得实在是太凶了,连道严查的圣旨都不会有,主打一个已读不回,闯宫案屡次发生,
躲在后宫里抽阿片的万历皇帝,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怠政了。
“朕现在住通和宫,赵缇帅和冯大伴的主要精力也在通和宫,所以这皇宫自然乱的跟菜市场一样,既然有人好奇,不如直接放开,一人三两银子可以简单逛一下,一人十两银子可以拉辆车入宫参观,这乾清宫也是可以看看。”朱翊钧又打起了门票的主意。
“除此之外,朕再专门设个皇庄在宫里,入门得买个纪念之物,书法字画也好,牌刻符篆也行,出门也得买一个,一个也不贵,十两银子到五十两银子不等,不买不行,不买就留下来做宦官好了。”
皇帝严选好物,入宫就可以购买,必须购买,主打一个强买强卖。
路线还分三六九等,给的钱越多,看的东西就越多,这些都是朱翊钧的商业计划。
这钱,宦官们可以赚,他朱翊钧就不能赚?!皇宫可是他的产业!他不仅想赚,连商业规划都做好了,道爷擅长画符,发明了不少御用的符篆,安宅的、驱邪的、乞子的,各种各样,拿出去卖就是了。
廷臣们一听这事儿,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陛下,现在国朝日盈,若是内帑有缺用度,要不再涨点金花银?”大司徒王国光大声的说道:“陛下,真要这么做,臣只能引咎致仕了。”
皇帝真的卖皇宫的门票,他王国光找根绳挂皇极门更快点,陛下丢得起这个人,他王国光丢不起。
为了让陛下收回这个荒唐的想法,王国光甚至愿意多给点金花银了,给陛下涨点零花钱,也省的陛下打这个主意了!天朝上国的颜面,陛下不要,廷臣们还要呢!
“朕不缺钱。”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想赚钱和不缺钱不矛盾,进泰山还得给香火钱呢。”
“好了好了,海总宪,朕知道了,知道了,不卖不卖。”
朱翊钧一看海瑞要说话,立刻就打住了这个话题,海瑞从来没失去过顶撞皇帝的勇气,显然海瑞已经在蓄力了,朱翊钧没给海瑞这个机会。
海瑞还是站了起来俯首说道:“陛下,此举极为不妥,汉灵帝在西园卖官,致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国朝无骨鲠正气,天下危亡于顷刻之间,彼汉灵帝铸中兴剑明志,所行所为,倒行逆施,朝纲崩坏。”
正月的天非常寒冷,朱翊钧已经有点汗流浃背了,他立刻说道:“海总宪说的是,朕知道了,冯大伴,定要严肃宫禁。”
“臣遵旨。”冯保也不同意,宫里不缺钱。
海瑞不跟贱儒一样喜欢上纲上线,陛下很多离经叛道的行为,海瑞甚至还会拥护,他这话的意思,皇宫是公器所在,和汉代官爵几乎相同,收门票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兵部尚书曾省吾有些坐立不安,他拿着奏疏,面色极为严肃的说道:“陛下,镇南关传来了一份国书,说是请求上国怜悯,不要再买他们的稻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