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让朕看看这些贱儒的新花样(2 / 2)

朱翊钧之所以要取铜钱,是因为这院子正中间的圆池有一只石刻的乌龟,投币扔进了乌龟的嘴里,会有好运气,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自我安慰,但池子里堆积的铜钱,证明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

朱翊钧拿起了十枚铜钱,开始一个一个往池子里扔,作为一个虎力弓可以十矢皆中的锐卒,大明皇帝让随行之人大开眼界,十投十中,引发了阵阵喝彩,马屁连连。

「先生试试?」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连连摆手,摇头说道:「还是让戚帅来吧。」

戚继光接过了十枚铜钱,开始往里面投,每投中一次,都会引发一次喝彩,最后一枚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正好好的落在了乌龟嘴边,打了个转,没有落进乌龟的嘴里,而是落在了池中。

「哎呀,真的是可惜,差一点就进了。」戚继光看起来颇为懊恼,这十投九中,最后一个没扔进去。

「是呀,很可惜。」朱翊钧都不知道说什麽好,他的武艺大部分都是跟戚继光学的,戚继光这最后一下,根本就是故意不扔进去,恰好差那麽一点,让皇帝显得无所不能。

该配合演出的时候,戚继光不会选择视而不见,大明朝堂,人均影帝。

朱翊钧站在池边,看向了正堂内的那一排排的牌位,露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扬州现在的繁荣盛景,对得起这些勇士们当年无畏的付出。

「扬州虽好,但现在该去南衙给我们的海总宪站台了。」朱翊钧贪恋扬州的盛景,但真的不能再停留了。

海瑞在南衙『孤军奋战』,大明皇帝要赶紧前往支援才是。

当然这是皇帝的自己的看法,在南衙士大夫眼里,海瑞是一个人?!海瑞的背后是南巡的皇帝丶朝廷丶随扈京营;在南衙,海瑞有水师总兵首里侯陈璘丶两万水师军兵丶魏国公徐邦瑞拱手让出防务丶巡抚李乐帮衬,南衙缇帅骆秉良配合工作;

在海瑞的身边,还有两名素衣御史,提刑千户陈末丶四百名缇骑随扈协理。

这就是皇帝理解的孤军奋战。

皇帝害怕海瑞被人欺负,但是南衙的贱儒们有话要说,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当年海瑞要是有这种力量,什麽做不成?!

朱翊钧终于见到了那艘造价不菲的封舟,营造费用高达十五万银,让大明皇帝心疼的昂贵,看到的一瞬间,朱翊钧就直呼浪费!

封舟是快速帆船改建的,因为是河船,所以底部比较平整,而并非为了过洋的尖底船设计,去掉了桅杆,换成了比较奢侈的楼船造型,一共四层,而且加了摇橹,动力只是人力,连螺旋桨都没有,这就注定了这艘封舟,只能在河上行驶。

可内河运输用不了这麽大的船,所以这十五万银,就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为皇帝过江使用,连动力都选择最可靠的人力,而不是已经验证成功的螺旋桨。

更让朱翊钧心疼的就是,这艘船过于奢侈了,十五万银,主要花在了装潢之上,就这船奢靡到,只要它出现,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此。

这就是松江府造船厂造这艘船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来了,要不然这船不是白建了吗?

大明皇帝在三月的最后一天,登上了前往南京的船只,船队至秦淮河,再到莫愁湖,抵达莫愁湖畔行宫,南湖别苑。

朱翊钧的船驶过了长江,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皇帝来了,巨舶的航行速度并不是很快,在第三天,大明皇帝的船队抵达了不太忠诚的应天府,整个过程,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比如起火,比如落水,当年道爷南巡的种种危险,没有落到朱翊钧的身上。

潞王朱翊鏐在北衙的胡闹,大明百官都看在眼里,相比较让朱翊鏐当权,还不如朱翊钧这个可以商量的皇帝,来的可靠。

皇帝禁止了任何人来到码头接驾,因为他其实不在封舟之上,而是在一艘特殊加固后的马船上,就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如果有人要刺杀皇帝,费尽心机的闯到富丽堂皇的封舟上,甚至把封舟给烧掉,皇帝也不会有事。

「极为顺利,顺利的超过了朕的预料。」朱翊钧从马船上下了船,脚踏实地的时候,颇为感慨的说道。

反贼出身的王崇古一言不发,他其实很想说:玩心眼儿,谁能玩得过你大明皇帝!

封舟不能说固若金汤,也可以称之为牢不可破了,十五万银的造价,大明皇帝居然拿来当饵料,谁搞刺杀,都是被陛下钓的那条鱼。

大明皇帝顺利下榻南湖别苑,他前脚刚到,一个小黄门就急匆匆的拿着一份血书,闯到了正厅,跪在地上,将血书捧在了手里,语速很快但咬字很清楚的说道:「陛下,南衙百官都到南湖别苑来哭驾了,他们说海瑞纵容奸民,鱼肉缙绅,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

「诸官血书奏闻,恳请陛下,酌量而用。」

朱翊钧从冯保手中拿过了血书说道:「这江南多雨潮湿,先生年纪大了,定要找向阳的官舍安排,切记不可临水,而且一应饮食,都要仔细些。」

「臣遵旨。」冯保赶忙俯首领命,其实不用陛下提醒,冯保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了,每到一处,陛下都要亲自过问张居正的水食,这个弟子,也算是尽心了。

「让朕来看看,这些个贱儒们,又搞了什麽花样!」朱翊钧拿起了血书,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神情越来越凝重,对着张宏说道:「你找个小黄门,去告诉海瑞,他想做什麽,就去做!大胆一些!」

「这些个死不足惜的贱儒!」

血书里提到了一件事,隆庆四年,海瑞到任应天府三个月左右,他的妻妾在一夜之间死去,若不是这份血书,朱翊钧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海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海瑞有个女儿,但正妻迟迟没有为海瑞生下儿子来,按照大明律,四十无子可以纳妾,海瑞就纳了个妾室,而这一妻一妾,一夜之间就死了,就在当年海瑞对付徐阶,百官都为徐阶上奏求情的时候。

海瑞这次又来了,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为了给海瑞撑场子,皇帝陛下亲自到了。

大明左都御史海瑞抵达南京后,查清楚了前徐州知府陈吾尹的犯罪事实,而后和李乐一道推行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裁省浮费,就是对自万历元年起,所有的城池丶道路丶桥梁丶沟渠修缮费用进行了全面的清查,重点方向为两个,层层分包和事后修葺。

层层分包必然滋生贪腐,而一个工程因为贪腐偷工减料,就必然会出现反覆修缮,修修补补凑合用的情况,这就是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两个方向,可谓是直击这些南衙诸官的命门,南衙多鼎建,这鼎建就有油水,海瑞也不是非要水至清,但鼎建大工,绝对不能出纰漏,你拿点无所谓,但鼎建大工不能用,就会追责。

就裁省浮费,光是抓人,就抓了各级官吏一百四十三人,而且还有三十一人,正在缉拿或者抓捕的路上。

第二件事就是追缉赃款,而血书哭诉的主要是这方面。

海瑞居然和酷吏着称的稽税院一道追击赃款,除了贪赃枉法弄到的银子要追缉,所有一条线上的势要豪右都要补缴欠税,而南衙提帅骆秉良和海瑞配合缜密,狠狠的追缉了一波脏款,短短七天之内,追缉欠款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银,而追赃的总规模超过了三百万银。

第三件事,矫正靡习,对于各级官署的铺张浪费,进行了明确的规定,冬天每署用煤多寡丶出行仪仗丶水食规模丶欠帐丶宴请等等,都有了明确的细则。

比如宴请,就有八不准十二回避,这八不准非常明确:利用公帑宴请丶势要豪右宴请丶工坊主宴请丶利害相关方宴请丶执行公务宴请丶公帑私客丶婚丧喜宴丶商会宴请,视情况严重程度进行不同程度的惩罚。

这八不准也就算了,毕竟海瑞以骨鲠廉洁着称,最让南衙士大夫们难受的就是这十二回避。

看似只是要求回避,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参加,但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八不准明确了处罚,十二回避,则没有更加详细的惩罚条文,这就导致了人人自危,能不参加的宴会,都不去参加。

防止犯错,导致仕途晦暗,就成了所有人唯一的选择。

「冯保,去传朕的旨意,若是还不肯走,还要在朕面前哭哭啼啼,就让骆秉良来,抓到南镇抚司大牢里,要是地方不够,让王次辅建个王八楼,把他们扔进去!」朱翊钧写好了圣旨。

冯保带着小黄门,来到了南湖别苑的大门前,大门前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冯保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诸官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左都御史海瑞奉旨至应天以来,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治矫正靡习,上合天心丶下顺民意,合则顺,不合则逆,惓惓为国为民之意,朕心甚慰。」

「尔曹所泣者,非苦也,乃苦加诸尔身也。万般诸苦,昔尔加诸万民也。」

「天下之事,创始甚难,承终则易,海刚峰所行,略有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过激不近人情之处,但其心其行,痛惩积弊为民作主,固不去。」

「尔等不必在此聒噪,朕自有辅臣辅弼左右,且退去,不走莫对铁窗空悔恨!」

「钦此。」

搞出了血书这一出的士大夫们,万万没料到,会获得如此强硬的回答。

皇帝不仅高度肯定了海瑞的作为,还言辞训斥了他们一顿,并且严厉警告,再聒噪,就是让海瑞翻翻旧帐,看看他们腚底下有没有事儿,是不是那麽乾净!

如果不是那麽乾净,还不肯走,那就只能在牢里悔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