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陪同大人巡游沼田町周边各村,他都曾路过自己的村子。
但是大人没有点头,他也不敢私自回家去看望母亲。
今天他要抓住机会,回家去探望母亲与父兄!
“那你就跟过来罢!”
武士甲一郎摆了摆手,答应了‘勇次郎’的请求。
这个马夫为自己取名作‘勇次郎’。
武士甲一郎亦有一名作‘信一郎’,乃是其父所取,然而其不喜这个名字,寄望于以后能获得功勋,成为贵族,得到上皇、门阀的赐名、赐姓,是以并不以‘信一郎’之名示人,此间人便常称他为一郎,倒不知他其实有个‘信一郎’的正式名字。
一行人踩过泥泞的路面,行至街口。
彼处街口已有数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上的武士们衣衫整洁,虽然身材依旧矮小若侏儒,但比之周围蓬头垢面、身着遮不住膝盖的羽衣的平民已经要好上不少。
停在街口的马车只有六七辆。
还有许多武士与武士甲一郎一般,不曾乘坐马车。
他们或是怀抱刀剑,或是垂手而立,与马车上的同僚们嘻嘻哈哈,多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此下看到武士甲一郎领着数个身形高大,比那些马车立起的蓬草顶都要高出一截的男女走过来,街口众武士一下子止住了嘻哈之声,都将目光注视向苏午一行人,眼神震惊。
看到众同僚的目光,武士甲一郎内心甚为受用。
他咧嘴大笑着,向众武士同僚介绍道:“诸位,这是鄙人府上的尊客,自巨唐上国而来!
鄙人昨日巡查沼田的时候,与这几位来自大唐的贵人相遇,把他们待到了自家的府邸之上,他们今天会和我们一同探查千页港的情况,等到千页港的事情结束以后,鄙人便要向町长告假,陪同几位贵人返回京都,拜见上皇去了!”
武士甲一郎将‘返回京都’几个字咬得极重。
当下唐人于东流岛本土民众而言,自有一种神秘高贵的光环,他们身后有巨唐作为支撑,而巨唐的文化、技艺远播四海,早在无意之时,于四海间‘养殖’出了大批心向巨唐的异邦之民。
东流岛对唐之推崇尤甚。
此间向慕大唐之人,不在少数。
而武士甲一郎若成功将苏午几人护送往京都,获得功勋,不说一步登天,但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小贵族,也就不是甚么难事了。
仅仅是一个小贵族,也足以与当下这些苦哈哈的武士拉开巨大差距!
所以众武士听闻武士甲一郎所言,无不对武士甲一郎艳羡、嫉妒起来,原本嘻嘻哈哈的武士们,此下再也嬉笑不起来。
众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武士甲一郎尤在咧嘴笑着,浑然未有发觉当下气氛的变化。
苏午瞥了他一眼,神色没有变化。
这时候,有武士忐忑地向苏午行礼,开口道:“您真是自大唐而来吗?小人还未听闻过唐语,您能否……”
“你又如何能听懂?”苏午摇了摇头。
他口中吐出的言语,一直都是汉语,只是从前直接以性意栽种于这些东流岛人的脑海里,对方自然也无需去分辨甚么,自然而然就能听懂他的话。
当下他未有栽种性意于众武士心神间。
众人听得苏午口中所言,对苏午的神色变得越发敬畏。
仿佛他口中吐出的语言,蕴含有甚么神圣的气韵一般。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众武士见苏午作出了回应,胆子也变得稍微大了起来。
有人躲在他人身后,偷眼去瞥苏午身后的江莺莺,心下还未生出甚么垂涎之念来,一抬眼便撞上苏午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顿时脑海里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被清除了个干净。
武士们在此般微妙的气氛中离开沼田町,往千页港附近的村落而去。
亦有人开始讲说千页港那边的情况。
“离海岸比较近的那几个村子里,基本上已经没有活人……据有路过土人传回来的情报上说,那些死者就好像是被水淹死的一样。
他们的尸体全都像被海水浸泡过,居住的房屋各处也都有海水浸淹留下的各种痕迹。”
“千页港周围的村子,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吗?”
“情况还不是特别清楚,须要到了那里之后,才能真正探明……”
队伍里,不起眼的马夫勇次郎,听到众多武士们的议论声,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而惶然,他抬眼看向水汽蒙蒙的泥泞前路,有心想要加快速度,早点回到村子,探看家人的情形,但又不敢走得太快,害怕受到主人的斥责。
距离海岸较近的几个村子,已经没有活人了……
自家所在的村子,算不算距离海岸较近?
赤田村、小川村比自家缩在的‘海津村’距离海岸更近……可从海津村到海岸边,其实也不远……
勇次郎脑海里念头纷转,面色发白。
他跟着人群,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着,冷不防撞到了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上——原本正在欣赏乡野风光、谈笑议论的武士们,忽然间纷纷噤声,一道道微妙的目光扫向了勇次郎。
武士甲一郎更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带过来的马夫。
马夫垂着头,战战兢兢,更加不知所措。
而被他撞倒的那个高大身影-洪仁坤这时回过头来,目视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甚么恼怒的情绪,反而拍了拍勇次郎的肩膀:“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甚么事情?”
洪仁坤的声音,让勇次郎心底涌起一阵感动,他险些要淌下泪水。
但在主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亦不敢多说,只是向洪仁坤深深俯首行礼:“小人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我原谅你了。
不用在意。”洪仁坤深深地看了勇次郎一眼,转回身去,与苏午相视一刹,继而朝前迈步而去。
停滞的人群再度前行。
四下的空气里,渐渐浮漾起淡淡的腥臭气,像是海鱼内脏腐烂时产生的味道,在这种令人大皱眉头的气味愈来愈浓的时候,众人看到了小路边等候迎接的许多土人。
那些民众看向众武士的眼光,已不似从前一般抗拒。
他们竞相呼喊起来,也学着向众武士行着生疏的礼仪。
“大人!”
“我的家人都死了,大人!”
“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