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见,倒也不生疏,熊呦呦气色很好,想来也是,伯父稳坐应天府府尹实权位置,夫君崔衡官运亨通,一路坐上宣城府知府之位,长子乖巧顺利开蒙,家里也没什么糟烂事,唯一搅事的婆母也被留在了泾县,如今将长子交给张妈后,气定神闲地吃着显金的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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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从怀里揣出一个厚厚的红绸推到显金身侧:“都是银钞子,宝和斋兑得、秋济堂也兑得,不止宣城府,淮安府、松江府、滁州府...城里的商会都传了心意在里面。”
显金转身从抽屉里拿了个册子,说着就要将名册记下来。
“记什么记呀!去年免了赋税,前年修了运河,大前年又和鞑子打,又和倭人打,京师也不太平,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清净日子过,便是为了体面也不能太寒酸。你商贾出身,自是知道做生意也并不全是一身铜臭的二道贩子,哪朝好哪朝坏,心里都门儿清——更何况,你跟南直隶的关系在这里,谁不给你撑着,谁就是孬种!”
“便是开印刷作坊的尚老板、河道上的甄老板、宣城商会的三大家也都是出了银子的。”
熊呦呦往显金怀里揣:“真不多,但也是南边的心意。”
户部没钱,但也得办事。
不只是登基大典,还有练兵、防堤、暴雪救灾民、修缮城池...新朝新立的,干啥不要钱啊?
显金收下。
嗯,就当他们买了原始股吧。
熊呦呦舒坦地向后一倒:“伯父那叫一个催,我原本想年后再上京。被他老人家催得不行,说是,你们腊月都不过完,就要出去?”
显金点头:“是,要去最北边,奴儿干指挥都司。”
熊呦呦咂舌:“是听说原先那位奉大人被撤了职,你们两个也真是闲不住,放着繁华京师不待,非要到天寒地冻的去处...乔大公子也肯无名无份地跟着你走南闯北?”
显金:?
说得像她吃了不认账似的。
还没吃呢!
“什么叫无名无份跟着我呢?西北鞑子、东边倭人,北边还有个罗刹,他是去练兵镇守,我是去和毛子做生意,把山海关那堵墙打通的,大家各有各的事情干呢。”显金也吃了个翻沙红薯:“更何况,我可是承诺过的,等朝中局势稳定,我是要给他个交待的。”
熊呦呦想起之前还教导显金要“咬死乔宝元不放松”...
肤浅了,真是肤浅了。
熊呦呦笑起来,叹了口气,有些怅然:“以前,好小的时候,咱们几个就在你最开始的铺子里,煮茶喝、烤花生吃,如今你血脉得见天日,乔徽大难不死、扶摇直上,陈家二郎也考取了功名,明明榜眼登科,偏偏自请去了最艰难的玉门关做七品县令...”
时光啊,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显金也向后靠了靠。
泾县二字,距她,有些远了。
好似死后重生的那段玻璃渣中掺着冰糖的日子,一回头,就消融在了温柔的光阴里。
“陈家...”
显金笑了笑。
熊呦呦也跟着笑了笑:“陈家。”
“陈家那老太太年前也过了世。”熊呦呦伥道。
显金点头,这事她知道,陈敷回去了一趟,她在京师也带了百日的孝——这是养恩,无论其间曲折延转,不可否认,陈家给了她十几年的饭吃。
“过世前,那老太太捶着床板子说不出话,把陈二郎叫到病榻前迷迷瞪瞪说了半天,说后悔,说对不起他,说如果能重来种种之类的话。”熊呦呦是最了解宣城府时期的显金的人,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摇头:“老太太恐怕是听说了你富贵到顶的身份,没生病前还撺掇着陈二郎来京师读书找你,生病后日日都在后悔。”
显金并不言语。
有种话本子,是非得让曾经为难过主角的人,全都捶胸顿足、下场凄惨。
她不想当这种主角,也不想唱这种话本。
轻舟已过万重山。
别人的悔或愧,都与她无干了。
显金抬眸看向花间摞起来的厚重樟木箱子。
人生嘛,你若坚信是一波三折,那就是崎岖小路;你若坚信是大道坦途,那必定顺风顺水。
我命由我,不由人,不由天,不由命,不由运。
只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