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危险。
然后感到愤怒。
他的谋划再次挫败,想象的结果和现实之间的极大落差,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杀了他!”
他对身后那名巨人发出了命令。
然后和那名黑衣剑师朝着另外一侧的山林掠去。
“不和我亲近亲近就算了,喊人杀我作甚?”
周驴儿有些郁闷。
轰!
巨人身上气劲爆发。
他身后背着的一个竹箱随之散碎,内里掉落的一片片甲片受他真气吸引,就像是活物一样覆盖在他身上,瞬间拼凑成了一具玄甲。
这巨人的身体显得越发魁梧。
金属的甲胄散发着耀眼的辉光,他手中的铜锤看上去都比周驴儿大。
周驴儿掉头就跑。
瞬间不见影。
这巨人一愣,他直觉这瘦猴逃遁的速度快得吓人,就像是山间的蚱蜢一样,一弹就不见了。
也就在此时,一名独臂男子却从周驴儿逃遁的方位走了出来。
他看了巨人和他手中的铜锤一眼,也不出声。
这巨人顿时觉得这名独臂男子太过嚣张。
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这独臂男子冲了过来。
轰!
狂暴的真气贯入铜锤之中,使得沉重的铜锤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般呼啸穿过林间,沿途的树枝根本未真正触碰铜锤就已纷纷的折断,被流散的劲气撕扯成碎片。
似乎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这个铜锤和它身后那发光的巨人的前行,但就在此时,一只散发着金光的手掌按在了铜锤的顶端。
铜锤周围的狂风突然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沿着一个平面形成了一圈透明的涟漪。
铜锤表面的真气突然散开,变成往后飞洒的无数光丝。
巨人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种可怖的力量让他听到自己脚掌下方的山石在炸裂,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气震荡得让他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摆动。
他所修的真气法门走的是纯粹刚猛的路线,再加上自身天赋迥异于常人,所以这名巨人此前从未想过有人能够硬碰硬而轻易的挡住自己的一击。
只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思索,一种本能让他没有去强行控制体内的真气,而是将左拳握紧,朝着对方的脑门狠狠砸了过去。
然而让他错愕的是,对方只是微微垂头,用脑门迎上了他的拳头。
喀嚓…
对方的脑门也像是一堵铁墙。
他的拳头碎了。
散发着金光的手掌将他的铜锤拍落,然后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喀嚓……
他的脑门碎了。
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
谢晚光是听着这边传来的响动,就知道这名巨人完了。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只想用那名巨人给他拖得一线生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出现了死亡的气息。
伴随着一声厉啸,他整个人借着真气的紊乱游走,原本往前疾掠的身躯骤然在半空中如失控的陀螺旋转起来。
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道细小的裂口。
古旧的道袍上掉落的布片就像是死去的蝴蝶在空中洒落。
即便古旧的道袍内里露出了紫黑色的内甲,那些皮甲上流动着诡异的油光,但那些透明的丝线上流淌出来的真气,还是让他浑身都感到被割裂的痛楚。
谢晚落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
若不是有堕落观的这种紫油甲,他此时身上至少数十道可怖的伤口。
跟着他的黑衣剑师刚发觉不对,伸手去拉谢晚时,谢晚已经开始旋转,然后落地。
这名黑衣剑师的手往前伸着,一时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僵。
一声厉啸过后,谢晚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骤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一名少年就像是在山间赏景一样,悠然自得的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谢晚的内心突然感到了恐惧。
不知为何,明明连对方的修为都没有感知清楚,他心脉之中潜伏着的本命蛊便已经疯狂的吐出毒素,不断的刺激他的真气滋生,不断的推动他气血的运行。
就像是这本命蛊比他更早的感知出来这人的可怕。
“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充斥荒谬的情绪。
然后他第一时间去看这名少年的眼睛。
这名少年的瞳孔并不是绿色的。
“你不是绿眸?”
他有些不信,忍不住出声。
这少年明明就是顾留白,但顾留白这个时候想到了死不瞑目的罗青,他认真的打量着谢晚,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当然不是十五哥,杀你难道还需要十五哥亲自动手?”
谢晚沉默下来。
他骄傲的内心再次遭受了暴击。
“那顾留白现在何处?”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问道。
顾留白淡然道:“在幽州城里等着你。”
谢晚说不出的难受,“此种围猎,他能够远坐钓鱼台?”
顾留白微笑道:“当时十五哥在黑沙瓦,你在鹭草驿不也是稳坐钓鱼台,哪想着亲眼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谢晚何等聪明,自然瞬间就明白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在鹭草驿运筹帷幄,是压根没将裴云蕖和那什么冥柏坡埋尸人放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吐蕃大军席卷黑沙瓦,还能有什么人活着。
但事实证明,他小看了这绿眸。
而现在,对方的意思是绿眸明显看不起他。
只是当时的绿眸能够破局,眼下自己当如何破局?
“你们为何知晓我会来对付许推背?”谢晚心中极其不甘。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一次精妙谋划的失败,但不能忍受第二次莫名其妙的失败。
“年轻人做事就是毛糙!”顾留白哈哈一笑,他玩了一次遮幕法会之后,便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玩得比以前更溜了,“若是换了十五哥,要调动一百具以上的玄甲过来,早个半年就偷偷的将运送玄甲所需的符蜡石分批囤积好了。你临时要用这一百具玄甲,临时就大肆收刮符蜡石,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这种算计也太过随心所欲。”
谢晚呼吸又沉重了一分,“原来是这样…你们通过符蜡石的不对劲,从而猜测出我从长安方面的军镇调了很多具玄甲过来,随后便猜出我要通过许推背来逼顾十五现身来救,然后设了此局。”
顾留白微讽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谢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问道:“那他又如何猜出,我又会临时起意,转而伏击这些幽州世家子弟?”
没有人能真正的算无遗策。
顾留白也不能。
真正的事实是,顾留白现在手头上可以调用的力量实在太多,他完全有能力兼顾许推背那边,官道这边,还有幽州城里。
他在三处地方都做了布置。
只是他最终能够捕捉这些玄甲士的真正动向,靠的是徐七和周驴儿。
但为了打击谢晚,他却并不想这么说。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行事习惯?”
他看着谢晚,不屑的说道,“在黑沙瓦你便喜欢后手套后手,等着所有人觉得发现了你的真正目标时,你其实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目标。所有人觉得你会用许推背来逼迫十五哥进入你的玄甲包围圈子的时候,你肯定会有其它目标。不过你这年轻人做事真的太过毛糙,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堂而皇之的出城了,他们明摆着是诱饵,你还敢下手?”
谢晚心情越发阴郁,寒声道:“诱饵又如何,谁能想到一百余具玄甲竟有破法。”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他太能理解谢晚此时的心情。
任何花招在纯粹的力量面前都是杂碎。
谢晚想着的明显就是不管绿眸什么节奏,自己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走。
这一百余具玄甲砸下去,什么阵势砸不碎?
但谁能想到顾留白这边早就算计好了他有这一百余具玄甲?
所以谢晚的这套算计,从一开始裴云蕖猜测他会动用玄甲,到邹老夫人用事实证实这个猜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胡老三这样的人物的存在,只不过就是让这一百余具玄甲输得更干脆,更能按照顾留白的想法去输。
为了让谢晚心情更加难受一些,顾留白索性说道,“其实十五哥有一百种办法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只不过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更加好玩,而且说不定可以让给你这一百具玄甲的人更加生气。”
谢晚的眼眸里瞬间充满震惊。
大唐的玄甲,自然都是皇帝眼中专属于自己的宝贵财富。
今日里击败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的,虽说主要是那种黏附甲片的火焰,但对方也足足动用了三十一具玄甲。
这样的结果传递到皇帝的手中,必定令其雷霆震怒。
怎么能让皇帝生气就怎么来?故意的?
谢晚觉得这种做法比自己这堕落观修士的做法还要荒谬。
“其实你们都不了解十五哥的做派。”
看着震惊无言的谢晚,顾留白淡淡的说道,“打小他就牢牢记住了一个道理,谁让他生气,他就让谁生气,谁想砍他,他就砍谁。他觉得天底下谁都应该遵守这个道理。”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面具的铁锈开始片片剥落。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癫。
但似乎这个顾十五比自己还癫。
败给这样的人,让他的心情反而没那么抑郁。
“他又是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我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成为心结的问题。
顾留白幽幽的叹了口气。
谁能知道运气这么好,瞎扯都能扯准了呢?
原本让寂台阁的人出马,还想让五皇子背锅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是堕落观的修士呢?
“他倒是没有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你是堕落观的修士。”顾留白再次开始瞎扯,“只是有人告诉了他而已。”
“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堕落观修士?”
顾留白纯粹是瞎扯,但谢晚却突然疯癫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
顾留白眉头微蹙。
他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深意,只是装到这份上了,他需要好好盘算接下来怎么套话。
“你想杀我?”
这个时候,谢晚突然出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谢晚又已经接着道:“只是你既然知道我是真正的堕落观修士,你觉得杀我这么容易么?”
顾留白顿时看不惯他这么牛气了。
于是他也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往脸上一戴。
“堕落观修士怎么了?”
他笑着说道:“整得谁不是堕落观修士似的。”
“??”
谢晚和他身后的黑衫剑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顾留白脸上面具的锈迹变化,顿时心中全是问号。
“你也是堕落观的准道子?”谢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那名黑衫剑师在一个愣神之后就已经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桀桀冷笑,他甚至直接将那个原本用来装蛊虫的老葫芦拿出来晃了晃,“你说呢?”
黑衫剑师瞬间无言。
顾留白自然是随口瞎扯,但在他这里,却是一通百通,前后因果都说得通了。
谢晚整个人好像变得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他看着顾留白,缓缓的说道,“想不到你为了杀我,居然和绿眸联手。”
顾留白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他沉吟了片刻,道:“只要能杀你,和谁联手不是联手?”
他这句话和很多算命瞎子说的话一样,属于什么都套得上的万能话。
现在他明摆着是要杀谢晚,那他说这句话,无论从任何方面都不会露破绽。
“原来七师叔真正选择支持的是你?”谢晚沉默思索了一会,说道。
其实两个人是互相在打哑谜。
顾留白却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他冷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太过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