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少女第一次离开剑气长城来到倒悬山,有个家伙带着她来到酒铺,那个家伙喝了两坛酒,她只是尝了一口便不再喝酒,那会儿她穿着一身黑衣服,挎刀,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悬佩双剑,更没有穿着墨绿色长袍,脸色冷冷的,便是老掌柜跟她对视,她也全然没当回事,在阿良喝着酒的时候,她就自己走到高墙下,看了半天,一言不发,之后就坐回位置,在许甲眼中,少女实在太有个性了,几乎会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次阿良没有嬉皮笑脸,就只是喝酒,许甲看得出来,阿良是不知道怎么劝说少女,好像少女要去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阿良喝得很闷,许甲才知道原来阿良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在少女坚决不要阿良送行,执意要独自离开酒铺后,阿良也不再多喝酒,闷闷不乐,说半个闺女,就这么飞走了。
许甲看了眼那个叫陈平安的大骊少年。
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配不上宁姑娘。
一百个陈平安加在一起,都未必般配。
陈平安要了那剩下的半坛忘忧酒,差不多刚好两大白碗,陈平安便先一人倒了半碗。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宁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甲躲在远处,啧啧称奇。
陈平安喝了口忘忧酒。
突然觉得这酒好像比昨夜好喝多了,便对着宁姚笑了起来。
宁姚瞪了他一眼。
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小口喝酒。
陈平安突然惨兮兮问道:“宁姚,你该不会是假的吧?”
正在逗弄笼中雀的老头子,愣是给少年这句傻话给逗乐了。
宁姚叹了口气。
他是个傻子,但是我更傻。
当初是谁说这家伙肯定会找个缺心眼的?
陈平安放下酒碗,向坐在旁边的伸出手,宁姚就那么看着,想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陈平安双指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扯了扯。
宁姚没动静。
陈平安又伸出一只手,捏住宁姚另一边的脸颊。
许甲看得一头冷汗,觉得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多半是死定了。
结果宁姚只是一巴掌拍掉陈平安的捣乱双手,警告道:“陈平安,你再这么缺心眼,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陈平安悻悻然收回手,“真的就好。”
宁姚喝了一大口酒,问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爹娘已经去世了,你觉得我可不可怜?”
许甲觉得那小子要是敢说可怜,那这次就是板上钉钉死定了。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可怜啊。没了爹娘,这要还不可怜,怎么才算可怜?”
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陈平安嘴唇紧紧抿起,两边嘴角向下,少年好像比她还要委屈。
他不是在怜悯眼前的姑娘,因为他也没了爹娘,而且没得更早,只是这种事,年幼时,无力生活,熬到熬不下去的时候,不得不祈求别人的善意和施舍,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否则就要活不下去。
可是长大后,却不需要被人可怜,已经可以活得好好的,还有本事回馈早年的那些善意,所以他只是在心疼她。
但是话到了嘴边,陈平安管不住自己。
宁姚冷哼道:“你谁啊,要你可怜我?”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
宁姚便有些脸红,桌底下,一脚踩在陈平安脚背上。
一旁的许甲满脸呆滞,他感觉被大剑仙往自己心口上戳了好几剑。
之后两人喝着酒,小声说话,窃窃私语。
许甲就觉得自己被戳了一剑又一剑。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不再待在酒铺里头,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门槛那边,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就看到那位姑娘的狭长双眉,不再是第一次相逢时的哀伤,竟然都是俏皮和温馨。
心口这一剑,相当于是阿良的一剑了。
之后他又看到了那个大骊少年,满脸笑意,但是眼神温暖,好像在说,他喜欢宁姚,与两座天下都没有关系,他就只是喜欢这个姑娘而已,以至于让许甲这个外人都觉得这么一瞧,两个人还挺般配。
那么这一剑戳中心窝,可就是城头上那位老大剑仙,传说中的“救城”一剑了。
许甲转头向老掌柜哀嚎道:“大小姐啥时候回家啊,我想死她了。”
老头子回了一句,“想死了?别死在酒铺里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许甲雀跃起来,在“门外”那个同龄人敲门之后,立即就“开门”迎客。
走进来一个极其英俊的少年。
许甲笑问道:“你怎么从剑气长城回来了?”
身穿一袭白衣,笑容和煦,他抬手跟许甲一击掌,对老人朗声道:“掌柜的,老规矩,我要买一坛酒,酒钱挂在我师父头上。”
老掌柜见到了这个少年,也笑了起来。
只要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看到这个年纪轻轻,就给人感觉“如日中天”的阳光少年,几乎就没有不喜欢的。
而且趁着现在还能仗着年纪大,可以俯瞰这位少年,就一定要珍惜,毕竟很快就会没有这个机会了。
墙壁上,少年的师父,前不久刚刚写下一句霸气无双的“武道可以更高”。
英俊少年对许甲笑道:“许甲,我先写字去,你帮我拿笔,嗯,我要跟师父的字凑在一堆。”
许甲心中再无阴霾,跑去搬酒且取笔,一边跑一边转头笑道:“好嘞,等着啊。”
英俊少年走向那堵墙壁的时候,一直望向坐在陈平安身边的宁姚。
只可惜宁姚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跟陈平安聊剑气长城。
英俊少年笑了笑,走到高墙下,给自己搬了条凳子,在大端王朝的女子国师那行字更好处,提笔写下了四个字,“因我而再高”。
陈平安悄悄收回视线,低声问道:“谁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宁姚认真想了想,“名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