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砺山石坪上。
血肉消融大半、几乎变成了了半副白骨的黄希竟然没死,反观那位手段惊人的女子武夫绣娘,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是体魄神魂皆已荡然无存,还是在生死一线间成功逃遁远去。
黄希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后,然后御风而起,离开砥砺山。
陈平安唏嘘不已,只要是境界不太过悬殊的对敌厮杀,千百术法手段,终究不敌一剑。
一剑破万法。
陈平安收起了青瓷笔洗和那堆雪花钱。
这场观战,还是有些收获的。
那女子武夫绣娘的出拳路数与拳意根本,便大有意思,好似与顾?的撼山拳,和竹楼崔诚的拳法,是另外一个极端。
陈平安在凉亭当中,模仿一个粗糙形似的拳架,以那女子武夫的拳掌递出方式,缓缓走桩出拳。
片刻之后陈平安就停步收拳,因为根本学不会,没有半点拳意上身。
不过收获本就不在拳桩上,陈平安对此早有预料,真正的裨益,而是陈平安对世间拳法的认知,更加广泛,将来对敌,就会更加心中有数。
陈平安开始闭目养神,争取更多记住她的拳意,哪怕自己只能用出个几分形似,好歹也是一门障眼法。
睁眼后,陈平安开始散步,多多演练,大致心中有数后,便没来由想起一件伤心事。
那些金色材质的符纸,所剩不多了。
最后剩下十张。
必须要精打细算。
《丹书真迹》上边记载的那些古老符?,如今陈平安才三境练气士,除了阳气挑灯符这些入门符?,根本画不成。
甚至陈平安以纯粹武夫画成的符?,都要比练气士身份画符更容易,品秩更高。
可惜武夫画出的符?,无法封山关门,符胆灵光消逝的速度太快。
陈平安从方寸物当初取出那十张金色符纸,翻来覆去清点计数一番,当然不会凭空多出一张来。
出了凉亭,去那屋子蒲团上坐着,从墙壁上摘下那把剑仙,横放在膝,然后取出养剑葫,小心翼翼驾驭那团破碎剑气离开养剑葫。
在那之后的整整一旬光阴。
云上城外的集市,就再没有见到那位摆摊卖符?的年轻包袱斋。
大骊京城,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在御书房按例召开小朝会。
二十余位将相公卿共聚一堂,御书房不大,人一多,便略显拥挤。
年纪最大的,是那吏部尚书关老爷子,似乎光是大朝会就已经耗费了老人太多精气神,这会儿就坐在椅子上打盹,手捧一只棉布包裹的小巧炭笼,这是先帝的御赐之物,而且宫中宦官会代为保管,只要是冬日的小朝会,无需关老爷子提醒,自会有人带来,交予已经百岁高龄的老尚书。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发出轻轻鼾声,但是从皇帝陛下,到其余大骊重臣,都没有要开口提醒老爷子的意思,反正聊到了老尚书觉得是正经事的时候,自会醒过来,说两句。
当下一位正值壮年的刑部侍郎,正在向诸位大人禀报一件要事的后文。
那位化名石湫的女子修士,如今已经被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
先前两拨朱荧王朝的供奉、死士,道行有高有低,可无一例外,都是谨小慎微、做事稳重的老谍子,先后跨洲去往北俱芦洲,打醮山,查探当年渡船所有人的档案记录。希冀着寻找出蛛丝马迹,找出大骊王朝勾结打醮山、陷害朱荧剑修的关键线索。
其实其中有一拨人已经得手,没有乘坐跨洲渡船返回宝瓶洲,而是绕路在海上远游,只不过被他们大骊修士在海上截杀了。
最麻烦的还是那个本名秋实的打醮山女子。
竟然在一次镜花水月过程当中,道破天机,说那北俱芦洲的剑瓮先生,才是栽赃嫁祸给朱荧王朝的人,这女子希望有人能够将此事转告天君谢实,她秋实愿意以一死,证明此事的千真万确。
如今那座收容秋实的山头,已经被大骊练气士封山戒严。
袁家上柱国是一位相貌清癯的老人,手心摩挲着,微笑道:“好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国师大人的绿波亭,也不知道在忙些个什么。”
身材魁梧的曹家家主背靠椅子,冷笑道:“绿波亭哪怕出了纰漏,好歹比你袁云水只会在朝堂上喷唾沫,更多做些实事吧。袁大柱国每天骂天骂地骂同僚,挑刺的本事就数你袁云水最厉害。”
袁氏家主微笑道:“曹桥,本人如今还是上柱国,至于你是不是自己以为是大柱国了,我就不确定了。”
礼部尚书一直在神游万里。
历来如此。
同样掌管着诸多山水神鬼事的刑部尚书,若非身上那件官袍太过显赫扎眼,就是一位不起眼的中年汉子,他倒是主动开口,掺和两位上柱国大人的破烂事了,板着脸说道:“曹大人,袁大人,小朝会之上,这里的每一句话,都会决定大骊子民的福祸生死,你们的个人恩怨,是不是先缓一缓?”
一位宋氏宗室老人,如今管着大骊宋氏的皇家谱牒,笑呵呵道:“娘咧,差点以为大骊姓袁或曹来着,吓死我这个姓宋的老家伙了。”
一个没能像曹枰、苏高山那般率领铁骑南征的武将,个子矮小,身材极其结实,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只不过说出来的言语,分量半点不轻,沉声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早点让人做掉那个碍事的打醮山女修,绿波亭喜欢吃干饭,那就让我麾下的随军修士来做,保证连那救出她的幕后人,一并处理干净。”
年轻皇帝没有坐在书案之后,搬了条椅子坐在与诸位臣子更近的地方,而且始终没有说话,坐在火炉旁边,弯腰伸手,烤火取暖。
旁边摆放了一条普普通通的黄杨木椅子,已经在这座屋子里边摆放百余年了。
好几位大骊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被这张椅子“看着长大”的。
先帝小时候就摸过没坐过,他这个新帝在小时候,也一样只是摸过没坐过。
那张龙椅都已经换了好几个皇帝了,唯独这张不会经常有人坐的椅子,从来没换过人。
御书房外的廊道中,老宦官轻声说道:“国师到了。”
有资格参加这场小朝会的大骊重臣,纷纷起身,就连关老爷子都挪了挪屁股,双手撑在椅把手上,看样子是醒了,然后起身迎接那头绣虎。
年轻皇帝虽未起身相迎,但是也直起腰。
一位老儒士步入门槛,向那皇帝陛下作揖行礼,神色之间,更无丝毫倨傲姿态。
皇帝宋和笑着点头。
崔??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那个还双手撑在椅把手上的吏部老尚书,笑道:“关尚书这到底是要起身还是落座?”
关老爷子笑眯眯道:“国师大人恕罪,这年纪一大,除了只能蹲茅坑不拉屎,占点小便宜,万事皆难。”
崔??摆摆手,“聊正事。”
国师一到,整座御书房的气氛便顿时肃然。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崔??说道:“今天我打算与诸位说一下朱荧王朝、书简湖和青鸾国三处的现状和走势,如果能够定下各自章程,将来宝瓶洲的山上山下,以后就有律可依,有理可循。所以今天议事,可以说决定了我们大骊未来百年的国势,所有人今日之言语,都会一字不差地记录在册,谁有几声咳嗽,打了几次盹儿,中途谁喝了几杯茶,谁说了几句昏庸误国的大话空话,说了几句有功于大骊国祚的远见之言,以后大骊还有资格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帝王将相,都会看得真真切切。”
崔??最后说道:“皇帝陛下能否成为宝瓶洲历史上的君主第一人,我们大骊铁骑能否教那浩然天下所有人,不得不乖乖瞪大眼睛,好好瞧着我们大骊王朝,牢牢记住大骊王朝的皇帝姓甚名甚,皇帝身边又到底有哪些名臣良将,就取决于诸位今日的言行。”
崔??站起身,神色肃穆。
小朝会上。
年轻皇帝缓缓站起身,心胸之间,激荡不已。
文臣起身作揖。
武将起身抱拳。
金甲洲,一处古战场遗址,遍地皆是倒塌的神像残骸。
此处罡风,能够让任何一位金丹地仙之下的练气士,哪怕只是待上一炷香,便要生不如死。
许多纯粹武夫也喜好来此淬炼体魄,只是绝大多数都没能活着离开,那些骤然而起的阵阵罡风,无迹可寻,有些细密如一阵剑气,零零碎碎,如鹅毛飘拂,有些罡风,能够笼罩住方圆十里,皆如同剑仙出剑,许多罡风一过,任你是金身境武夫,都要尸骨无存。
一位曾经以天下最强五境破开瓶颈的年轻女子,凭借着一种世间独有的天赋,才能够在此漂泊不定,居住多年。
如今她正在对一位缓缓而行的白衣男子,出拳如雷。
对方只是金身境。
寻常体魄的金身境,她兴许一拳便能打死。
可是面对这位年纪比她还小的金身境武夫,她已经递出数千拳,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对方已自身拳意抵消。
简单而言,就是对方根本没还手,她这位有望以最强六境跻身金身境的纯粹武夫,就没能摸着对方一片衣角。
这位白衣年轻男子的金身境,的的确确就只是金身境。
可惜对方是那个从中土神洲远游至此的曹慈。
曹慈的每一境,都是前无古人的武学境界。
少女岁数就已经来此历练的她,曾经半点不信。
然后她就经历了跃跃欲试、试探出拳、倾尽全力、逐渐绝望、趋于麻木的这一连串复杂心路历程。
在她就要停拳的那一刻,曹慈终于说了第二句话,“你的拳意既然一直在涨,为何停拳?”
在那之后,年轻女子便咬牙坚持,愤然出拳。
先前曹慈第一句话,是在那刘幽州说话之后。
当时那个皑皑洲刘幽州仗着有曹慈在身边,对她撂了一句狠话,“怀潜说得对,在曹慈眼中,你这六境,纸糊泥塑,不堪一击。”
曹慈不愿让她误会,只好说了与她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我没说过这种话。”
这会儿刘幽州蹲在一尊倒地神像上的掌心上,巨大掌心之上,生出了一丛茂密花草。
它们竟然没有被古战场的那些罡风席卷而空,也算怪事。
刘幽州有些想不明白,一个几乎代代都有人跻身中土十人之列的顶尖宗门,一个世代武夫如云的中土王朝豪阀,她与怀潜这么门当户对,怎的就要各自逃婚,闹出那么大一个笑话来。又不是要他们结为神仙道侣,只不过就是多出一纸婚约罢了。这么个纸上名头,又不会对两人有任何实质性约束,换成是他刘幽州,只要价格公道,他都能自己把自己卖了。
曹慈一直在游览瞻仰那些遗址神像,一尊一尊看遍。
想要看出一些拳法神意来。
事实上,还真被他看出了不少。
所以那女子出拳,就注定了更加无功而返。
因为她的拳意增长,只会远远慢于他曹慈。
曹慈在一尊半身神像之前,驻足不前,仰头望去,好似被一剑劈砍,从肩头处划拉到腰部一侧。
那女子赤脚白衣,暂停出拳,低头弯腰,双手撑膝,大口呕血。
看得刘幽州头皮发麻,好像天底下每个资质好的纯粹武夫,都是疯子。
还是修行好啊。
只要身上法宝够多,就可以安安心心躲在乌龟壳里边。
比如他这次出门历练,陪着曹慈走了很远的路,去过了流霞洲,如今还来到了金甲洲,他刘幽州身上除了好几件至宝法袍,光是香火神灵甲就有两件,不过其中一件,前些年送给了朋友怀潜。
说是朋友,其实也就只是朋友了。
不是与自己脾气相投的那种,而是家族世交使然,姓氏与姓氏成了朋友。
不过比起一般的嘴上兄弟、酒桌朋友,总想着从他这位皑皑洲财神爷的独子身上,“暂借”一些法宝,刘幽州与不爱占自己便宜的怀潜,其实还算投缘。
其实刘幽州很多时候都想告诉那些借走法宝、又不太会还的“朋友们”,真不是你们如何聪明,而是我刘幽州打小就有这么个“不散财不送宝便要浑身不舒服”的臭毛病,好在他爹娘也从来不管,有一次难得真心赠宝给至交好友,事后才发现那人没把自己当朋友,把当时才十来岁的刘幽州给哭嚎得伤心伤肺,然后他爹便拎着他去了趟自家刘氏的藏宝山,那真是一座山。那位富甲一洲的男人,问他这个独子,假设每天送一件,你这辈子应该活多少年,才能送完整座“宝山”。
刘幽州掐指一算,报上准确数目。
结果他爹挥袖打开一道秘密禁制,结果眼前宝山之后,又有一座更加壮观巍峨的宝山,好一个山外有山,那些七彩宝光,差点没把孩子的双眼直接给扎瞎了。
刘幽州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自己家咋就这么有钱啊。
当天孩子身上就挂满了宝物,一路大摇大摆,哐当哐当离开了家族禁地,孩子眉开眼笑,没忘记将鼻涕眼泪抹在了他爹袖子上。
不过那天,从来不喜欢如何管教儿子的皑皑洲财神爷,教了刘幽州一条家族祠堂祖训,“挣钱从来容易事,难在留钱不招灾,如何花钱不惹祸”。
与一个屁大孩子,男人说了些家族历史上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
刘幽州才知道,原来一个已经有了雄厚底蕴的大家族,若是还不长点心,只会一门心思按照老路子挣钱,那么很多时候有了钱便是杀身之祸,花了钱便是招灾进门。
刘幽州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挨他爹的耳光,是一次某个喜欢昧良心挣黑心钱的世交家族出事后,他帮着那个哭着喊着求他的可怜朋友,借了一笔钱给他和家族渡过难关,还安慰了几句,为朋友骂了几句那个罪魁祸首的不是,当然该有的分红,他刘幽州得一颗钱不少分到手。结果那个朋友前脚刚走,刘幽州他爹就露面了,一巴掌打得刘幽州满脸是血,问刘幽州知不知道错在哪里,刘幽州说不该借钱,结果又挨了一耳光,扑倒在地。
刘幽州挣扎起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男人冷笑道,在商言商有什么错,天底下最干净的就是钱。
刘幽州至今都没有从他爹嘴里得到后边的半个答案。
可能是那商家老祖早年留给刘氏祖宗的一张纸。
在被刘氏历代家主供奉在祠堂内的那张纸上,写着那八个字:富长良心,无则散尽。
刘幽州这会儿蹲在破败神像掌心的花草丛中,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希望自己晚一些成为刘氏家主,就不用这么与跟良心打交道了。
刘幽州以心声询问远处的曹慈,“你说怀潜什么时候会从北俱芦洲那边返回。”
曹慈嗯了一声。
刘幽州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曹慈的答案,表示他没想过,也不会想。
刘幽州经常会问他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曹慈大概是觉得没点回应,又不礼貌,便往往是嗯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那年轻女子觉得有机可乘,一拳倾力而去,结果手腕处咔嚓作响,等她飘落在地,肩头晃了一下,站稳身形后,一条手臂已经颓然下垂。
刘幽州伸出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总觉得怂恿曹慈来这儿游览遗址,好借机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瞧不上眼怀潜,其实不太妙。
刘幽州便想着这位极有可能是天下最强六境的女子,需不需要什么法宝,他刘幽州这儿有不少,只管拿去,哪怕她自己用不着,可离乡多年,这趟回了家,家族当中难道还没几个晚辈?就当是过年送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嘛。
随着龙泉郡升州。
落魄山附近,便多出了一位来自藩属黄庭国的新刺史,州城隍也有了,而那处悬挂秀水高风匾额的府邸,顾氏阴神按功升迁,好像一步登天,成为了大骊旧北岳的山君,而那位嫁衣女鬼也重返自家府邸,深居简出,只有绣花江水神,偶尔会拜访一二。
大骊旧五岳的五尊山神,其中四尊都被调离山头,去往宝瓶洲别处占据某座山岳,所以除了籍籍无名的那位顾氏阴神,还有三位大骊本土山神劳苦功高,得到了按部就班的升迁,哪怕不是五岳正神,可也已经成为了仅在新五岳之下的宝瓶洲第一流山君神?。
北岳魏檗,已经开始闭关。
披云山一带,戒备森严。
大骊朝廷对此事无比看重,除了圣人阮邛,甚至专程让许弱赶来护卫魏檗的破境。
落魄山上,朱敛与郑大风下着棋,
青衣小童先前看了会儿棋局,越看越犯困,便趴在石桌旁边呼呼大睡,流了一桌子的口水,郑大风便按住那颗脑袋,手腕一拧,将陈灵均的脸颊擦拭干净口水,再将脑袋离着棋盘推远一点。
朱敛揉着下巴,缓缓道:“哪怕算上魏檗破境后,再办一场夜游宴,还是有不小的缺口啊。”
郑大风说道:“实在不行,就跟咱们那位游山玩水的山主,寄一份信过去,要他掏出点宝贝,添补家用,我就不信了,在北俱芦洲逛荡了这么久,连漂亮女子都能给他拐骗到宝瓶洲,他兜里会没点盈余?”
朱敛笑道:“大风兄弟,你字写得可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就由你来写这封信吧,我家少爷瞧见了,心情也能好些。”
肩并肩坐在陈灵均对面的两个小丫头,黑衣小姑娘周米粒,与粉裙女童陈如初。
周米粒立即咳嗽了一声。
郑大风转头望去,故作震惊道:“这头大水怪,来自何方?!”
周米粒双臂环胸,“巧了,也是来自北俱芦洲,是一个叫哑巴湖的地儿!”
竹楼那边砰然作响。
郑大风眼皮子一跳,大义凛然道:“下棋下棋,钱财一事,听天由命,随缘随缘。”
周米粒耷拉着脑袋。
陈如初轻轻递过去手掌,放满了瓜子。
周米粒摇摇头,么得胃口。
陈如初告辞一声,收起了瓜子,然后带着周米粒一起跑去竹楼那边。
估摸着再过小半个时辰,二楼那边的动静就停歇了。
每天都这样。
她需要和周米粒一起先烧好水,然后去二楼背人。
这天夜幕里。
裴钱在屋子里边呲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后,这才假装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一楼,陈如初周米粒坐在门口两只小竹椅上。
裴钱伸手一抓,就将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声,开始鼓掌,两眼放光,“神功大成!”
裴钱点点头,“二楼那老头儿觉得也是如此,说他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撑死了大后天,兴许就无法传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唉,不过那双浑浊老花眼当中,又充满了后生可畏的目光……”
二楼崔诚呵呵笑道:“大半夜练拳,是不是也不错?”
裴钱怒道:“周米粒,瞎胡说啥咧,练拳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
周米粒皱着脸,委屈道:“我错了。”
裴钱偷偷竖起大拇指。
有担当。
不愧是骑龙巷压岁铺子的右护法,忠心耿耿。
那头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的左护法,就很欠揍了。
崔诚说道:“还不滚去帮着岑鸳机喂点拳?”
裴钱哦了一声,走到空地上,抬头问道:“那我出几分力?”
崔诚说道:“看自己心情。”
裴钱想了想,皱紧眉头,开始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这老头儿真是焉儿坏,喂个锤儿的拳,还不是想着让岑鸳机揍自己?
崔诚说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滚远点,反正我是心情不会太好。”
裴钱哀叹一声,朝竹楼二楼使劲做了个鬼脸,一番无声无息的张牙舞爪过后,然后将那根行山杖轻轻抛给周米粒。
只见她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握拳,脚踝一拧,砰然一声,地上尘土飞扬。
身形去如青烟。
岑鸳机正在落魄山的那条台阶上走桩练拳。
骤然之间,她心弦紧绷,转头望去。
有人一拳在她额头处轻轻一碰,然后身形擦肩而过,转瞬即逝。
岑鸳机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一脚站在松树高枝的纤细枝头上,一脚踩在自己脚背上。
岑鸳机知道裴钱最近一直在二楼那边练拳。
可是这个黑炭小丫头,练拳才几天?
裴钱一本正经道:“岑姐姐,刚才是与你打招呼,接下来帮你喂拳,你可不许对我下重手。你岁数大,练拳久,个儿高,让着点我。”
岑鸳机深呼吸一口气,摆开一个拳架,沉声道:“请!”
如临大敌。
裴钱便有些心慌,弄啥咧,咱们你来我往,学他大白鹅,走个样子就行了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赶紧捻出一张符?,贴在自己额头。
先给自己壮壮胆。
看样子得认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鸳机一拳打个半死咋办?
裴钱无比清楚,这个岑姐姐每天练拳十分用心,昼夜不停,山上山下来回走,老厨子总说这才是练拳之人该有的坚韧心性。
裴钱脚尖一点。
脚下树枝弯出一个巨大弧度却偏不折断,然后当裴钱脚尖劲道一空,树枝瞬间一弹,裴钱便凭空没了身影。
岑鸳机一个愣神功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击中后背,往山下坠去。
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背脊之上,岑鸳机猛然摔在台阶上,身躯重重一弹,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裴钱飘落在地,蹲在一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把脸,到底咋个回事嘛?
朱敛和郑大风站在台阶上,面面相觑。
裴钱赶紧扶了扶额头符?,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鸳机,一边转头大声道:“天地良心!真不关我的事,是岑鸳机自己摔晕了!我扶不住啊!”
一艘路过云上城,即将到达龙宫洞天的渡船上。
陈平安一袭青衫,背着那把剑仙,斜挎包裹,趴在栏杆上。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两百万拳了。
只是不知道骑龙巷那边,裴钱在学塾读书如何了,在铺子里边帮着做买卖挣钱,会不会耽误抄书,还有与那哑巴湖的大水怪,处不处得来。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