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笑着不言语。
宁姚坐起身,“他会说很多好听的话。”
老妪问道:“小姐不喜欢?”
宁姚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老妪又问:“小姐是担心他会喜欢别人。”
宁姚还是摇头,“不担心。”
老妪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他变得太多,然后同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原地,生怕有一天,他就走在了自己前边,倒不是怕他境界登高什么的,就是担心两个人,越来越没话可聊?”
宁姚给说中了心事,又趴下去,怔怔出神,然后嗓音低低,道:“我从小就不喜欢说话,那个家伙,偏是个话痨子,好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会不会总有一天,他觉得我这个人闷得很,他当然还会喜欢我,可他就要不爱说话了。”
老妪笑得不行,只是没笑出声,问道:“为什么小姐不直接说这些?”
宁姚气道:“不想说。他那么聪明,每天就喜欢在那儿瞎琢磨,什么都想,会想不到吗?”
老妪打趣道:“幸好没说,不然真要委屈死咱们姑爷了。女人心海底针,姑爷又不是未卜先知、算无遗策的神仙。”
宁姚点了点头,心情略微好转,也没好多少。
老妪不着急。
因为这些小小的忧愁。
大概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有吧。
这天夜幕中。
城头上,子时过后,魏晋站在左右身边,喝着一壶好不容易买来的青神山酒,铺子每天只卖一壶,他买到手,就意味着今天其他剑修都没份了。
魏晋笑问道:“陈平安练剑之前,有没有说我坑他?”
左右摇头道:“白白找揍而已,我这小师弟,不会做的。”
魏晋无奈道:“这么机灵的吗?”
左右笑道:“先生曾言,你曾经有一剑,加上我在蛟龙沟那一剑,对陈平安影响极大。”
魏晋愣了一下,点头道:“早年在一头嫁衣女鬼那边,我按照与阿良前辈的约定,剑比人更早,见到了少年时候的陈平安。”
左右沉默片刻,“是不是觉得为情所困,拖泥带水,剑意便难纯粹,人便难登山顶?”
魏晋点头道:“确实有此忧虑,事实上也是如此。”
左右笑道:“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魏晋收起酒水,正襟危坐,“愿听左前辈教诲。”
左右说道:“剑修练剑,最重什么?”
魏晋摇头道:“我心中诸多答案,肯定不是前辈所想。”
左右举起一手,做握剑姿势,“是人握剑,故而剑术再高,剑道再大,于我剑修而言,都是小事。任你手握那传说中的五把仙剑,无论你当下境界如何,是不是剑仙,你才是握剑之人。”
左右收起手,转头道:“若只是喜欢一位女子,剑便不得出,算什么剑仙?你魏晋,不过是学剑资质好,才有个玉璞,长久以往,仅凭天赋资质,支撑你走不到高处,我敢断言,你如果久久不破心关,最终成就会很一般,以后与我少说话。”
魏晋喝了一大口酒,喃喃道:“可晚辈还是觉得,世间唯有儿女情长,比剑气更长,我不忍割舍,甚至不愿丢掉。想着人,喝着酒,稀里糊涂,人在山中鬼打墙,比起少喜欢一人,少喝酒,仗剑登高,对我而言,反而更好。”
左右摇头道:“这就没救了。”
魏晋试探性问道:“那晚辈以后,是不是就无法与前辈闲聊了?”
左右笑道:“剑仙魏晋,趁早滚蛋。酒鬼魏晋,可以常来。”
魏晋爽朗大笑,畅快饮酒,刚要询问一个问题,四座天下,总计拥有四把仙剑,是举世皆知的事实,为何左右会说五把?
青冥天下的道老二,拥有一把仙剑。中土神洲的龙虎山大天师,拥有一把,还有那位被誉为人间最得意的读书人,拥有一把。除此之外,相传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剑楼,镇压着最后一把。四座天下,何等广袤,仙兵自然依旧不多,却也不少,可是唯独配得上“仙剑”说法的剑,万年以来,就只有这么四把,绝对不会再有了。
只是不等魏晋喝完酒,再问这个问题,他就离开了城头此处。
因为老大剑仙来了。
魏晋离开城头,行礼告辞。
陈清都站在墙边,“是不是很意外,自己会有这么个小师弟?”
左右点头,却不说话。
学得剑气十八停的少年赵高树。
当时左右以剑气隔绝天地,陈平安开口言语,是这般言语。
事实上当时,陈平安同时以心声言语,却是另外一个名字,赵树下。
年纪轻轻,小心谨慎到了这种境界,左右都会有些讶异。
对于剑仙左右点头却无言语的不敬嫌疑,老人也不以为意,若是连左右这点傲气都容不下,北边那座城池,加上城头诸多剑仙,在他陈清都剑下,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而左右并不奇怪陈清都知晓此事。
在双方脚下这座城头之上,陈清都可谓举世无敌,大概只比至圣先师身在文庙、道祖坐镇白玉京、佛祖坐莲台逊色一筹。
这也是左右最无奈的地方。
不过同时这也是左右最敬佩这位老人的地方。
蛮荒天下万年攻城,为何剑气长城依旧屹立不倒?
整座蛮荒天下大的大妖都心知肚明,只要陈清都一天不死,就算整座剑气长城都没了,还是去不了倒悬山,去不了浩然天下。
也只有陈清都,压得住剑气长城北边的桀骜剑修一万年。
只有这位老人,能够对隐官说一句“你年纪小,我才容忍”。
陈清都说道:“等城里边大大小小的麻烦都过去了,你让陈平安来茅屋那边住下,练剑要专心,什么时候成了名副其实的剑修,我就离开城头,去帮他登门提亲,不然我没脸开这个口。一位老大剑仙的破例行事,一铺子酒水,一座小学塾,可买不起。”
左右说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到时候你不去姚家,我去。”
陈清都笑道:“这就很不善喽。无论是你先生在此,还是你小师弟在这里,都不会如此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