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不失言,姑娘你会开口么。
周乎说道:“你方才说错了一件事,我跟龙虎山不是没有香火情,我早年与上代天师在幽冥道上,有过一段同行的经历,合力追杀过一头道行高深的凶悍鬼物。老天师为公道,我是报私仇。”
郑大风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有这等密事。”
周乎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算相逢投缘,离别之际,他曾答应过我……”
郑大风赶忙接话道:“不惧非议,结为道侣?”
周乎眼神泠泠然,看了眼这个口无遮拦的汉子。
郑大风悻悻然道:“你继续往下说故事。”
周乎说道:“若是合道失败,就去龙虎山天师府,他愿意出手相助。”
郑大风点头道:“高义。”
周乎说道:“老天师跟随礼圣去往天外,未能返回浩然天下。这件事就算搁置了,我也不愿多提。”
郑大风神色古怪,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龙虎山是将此事交付给了身为外姓大天师的火龙真人。如此一来,雷解,火解,水解,老真人号称三绝顶,刚好以三解渡三劫。相信不比白也出剑兵解的效果差了。我猜是老天师有自己的考量和推演,没有将真相说破,但是相信火龙真人肯定会主动登门,找你打一架,你输而不死,成功兵解,留下遗蜕一副,当是给天地还清债务……只看结果,终究还是殊途同归,美徵道友就此脱劫悠游人间,得以离开地底,重见天日。”
周乎蓦然抬头,望向山顶那边的郑居中,她似有怒容。
她若是早知此事,何必多此一举,与郑居中订立主仆契约?!
但是郑居中视而不见,分明都不愿与她解释一句半句。
周乎咬牙切齿,站起身,一身磅礴道气涌动,山脚云雾如沸。
郑大风跟着抬头看了眼山巅,那几位云上的神仙。
白帝城已经有了一位合道失败的阍者郑旦,还要再收个同样境遇的周乎?
实在很难想象,到了郑居中这个境界的修道之人,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反了天吗?
郑大风又拿出一颗茶叶蛋,轻轻往桌上一磕。山间异象便消散了。
周乎稳住道心,缓缓收回视线,意味深长,瞧了一眼这个落魄山的首位看门人。
郑大风低头,不急不缓剥蛋壳,自顾自笑道:“看了你们这么久,总不能白看。有几句大话,早就想要与你说上一说。”
周乎重新坐回长凳,淡然道:“洗耳恭听。”
郑大风闻言大喜,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抬起屁股,身体前倾,就往她耳边凑过去。
下作也要有个限度!周乎一脸匪夷所思,满脸厌恶,只是一挥袖子,重重打掉郑大风的手掌。
还在轻手轻脚搬东西的仙尉瞧见这一幕,咂舌不已。
山顶那边,陆神疑惑道:“明明是个正经人,何必故作粗俗?”
他已经将那部地镜篇交予郑居中,给书之前,百般难熬,给了之后,反倒是认命,释然了。
不得不承认,郑大风确是个怪人。
刘飨却没有兴趣回答这种问题,只是与郑居中笑道:“处心积虑如此作为,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好像不符合郑居中的行事风格。”
郑居中说道:“既然答应过崔瀺,要帮忙看顾落魄山,总要未雨绸缪,早做事情。”
刘飨问道:“之后如何安排周乎?”
郑居中说道:“她暂时无大用,仍作一伏笔。”
刘飨哑然失笑。
山脚,郑大风剥了大半茶叶蛋,就停下手,将其搁放在桌上,指了指,笑道:“蛋黄,蛋白,蛋壳。”
周乎如坠云雾。
郑大风见他不开窍,便解释道:“三者各有边界,各自成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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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乎嗤笑不已,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郑大风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宅子门口那边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年轻道士,继续说道:“语言只是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跟村野庄稼汉子手中的锄头,岸上纤夫拖拽着的纤绳,它们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对话,求学,修道,都缺不了言语。但是语言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天地的所有‘道’,所描绘的,也并非是天地的全貌。”
“所以就需要靠想象力去弥补了。”
“毕竟很多时候,文字反成障碍。所以就有了说即不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言下有别悟。不可名状的景象,难以言说的境地,令人词穷的意味,电光火石之间迸发的灵感……道祖最知道,不也说了句强名为道?道祖尚且如此,你们能奈何?”
“土黄天青白。语言是大地,想象是天穹。就共同构成了我们眼中和心中的所谓天地。”
“语言。想象。而最后一层蛋壳,便是十四境与十五境的那道藩篱。”
听到这里,周乎又一次对郑大风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
郑大风笑容牵强。
宅子门口那边,林飞经听了也就只是听了。
仙尉却是有些新鲜体会,时而皱眉时而开颜。
掌律长命跟朱敛一起拾级而下,郑大风转头调侃道:“紧不紧张?”
长命微笑道:“还好。”
郑大风好奇问道:“咱们那位活蹦乱跳的编谱官大人呢?”
长命说道:“说是不小心崴了脚,找狗皮膏药去了。”
郑大风大笑不已,朝朱敛招手,道:“老厨子,怎么不陪客?”
朱敛笑眯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我又不是窑姐儿,他们也不给嫖资。”
郑大风笑骂道:“粗鄙!”
刘飨微笑道:“斯文在兹。”
夜航船上,灵犀城内的街道上,谁的心情都不轻松,还是刘羡阳插科打诨,才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凝重。
脸颊红彤彤的貂帽少女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算命的说了,我有大妇相!”
大手大脚挣钱,扣扣搜搜花钱,财运亨通。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私底下到了掌律长命那边,谢狗特别狗腿,尤其谄媚。
见了面,一口一个灵椿姐姐,不如咱俩挑个好时辰义结金兰吧?
刘羡阳忍不住好奇询问谢狗,跟长命掌律攀了关系,有用么?谢狗斩钉截铁回答一句,真管用!
谢狗在山中很是忙碌,人生极有盼头,首先要跟小陌结为道侣,摆完酒,就赶紧洞房花烛夜。其次成为十四境纯粹剑修,再归拢那些道法为一,熔铸一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强十四。还要当大官,把霁色峰祖师堂的座位往前边挪一挪,挣大钱……
西边大山,北边路上,一拨娇气的外乡富家少爷、豪门千金,雇佣挑夫,乘坐铺有棉褥的滑竿,晃晃悠悠,他们从州城那边入山,打算去落魄山那边“假装路过”。只是山水间蓦然起了浓重大雾,不见丈外的景象,众人赞叹不已,只觉得仙气缥缈,宛如幻境,不愧是陈剑仙的成道之地,果然神异!
人间各地,大好山河,活泼泼的,亿兆生灵,天公作美。
刘飨问道:“当年廊桥那边最后开口的,说了一句‘事不过三,点到即止’,可是那位?”
郑居中点头道:“正是道祖。”
陆神心中悚然。
陆神以心声问道:“黄镇的未来大道成就很高?”
已经可以确定郑居中跟自己借书,是用以对付黄镇,郑居中要保证万无一失。
能够让郑居中如此兴师动众,想必将来的黄镇,定然难缠至极。
刘飨说道:“在那青冥天下的雷泽湖底,此人虚耗光阴多年,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不曾想误打误撞,得了一桩不太讲理的大机缘,至于他按部就班,无声无息,成为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反而是其次的。”
陆神感叹不已,十四境,还是剑修,黄镇难道就是**安在人间的最大苦手?
刘飨笑道:“更多真相,合适说吗?”
郑居中说道:“事已至此,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飨一语道破天机:“那黄镇用心深沉,趁着**安与姜赦对峙的关键时刻,故作偷袭,出剑不停。若是止步于此,黄镇还不算难缠,他还会假装不敌,身死道消。因为黄镇想要从**安那边谋求一场剑解,打破大道藩篱,借此跻身伪十五。等到那一刻到来,才是黄镇真正与**安问剑的时机。”
陆神道心一震,伪十五境的纯粹剑修?!
天外。
新天庭。
她抬起手臂,招来一艘大如整座蛮荒天下的柏舟,缓缓靠近金色拱桥,泊岸之际,船头触及长桥那一刻激起的璀璨涟漪,落在人间钦天监炼气士眼中便是一番惊人异象。
周密目送她登船离去。
极远处,数以亿计的银色细微之物,浩浩荡荡连绵成片,它们好似无垠太虚之内的某种奇异,正在远游,只是被她斜睨一眼,探臂抓起一轮大日,随手抛去,便将后者瞬间碾为齑粉。
集灵峰山顶,抬头看天的刘飨收回视线,问道:“准备何时递剑斩杀黄镇?”
陆神眼皮子微颤。早知道如此,就学那位魏夜游,随便找个借口打道回府。
刘飨又问道:“是需要等他有了崭新飞剑?”
地肺山,高孤。家乡在那汝州南山国颍川郡许县的地肺山,女子剑修高琼。隔壁长社县灵境观,常驻道士常庚,少年陈丛。年少时测字得“平安”二字的青泥洞天徐棉。心怀怨怼的朱鹿。真名燕国的剑气长城祭官,林江仙。精通卦象的守山阁杨倾。将黄镇送往雷泽湖底的龙道人。即将去往颍川郡游山玩水、与那道观少年产生交集的杨徵等等……他们就是一条绵延山脉的群峰。
余斗似乎看出了这条脉络,不知为何却没有出手。
当然,就算余斗勘破了又出手,对于郑居中而言,也无妨。
刘飨显然还在耐着性子等待答案。
郑居中说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