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道也早已年久失修,荒废了许久,道路崎岖难行,众人的速度也就缓慢了许多。
五人行至中午,终于看到有一处还算完整的长亭,五人皆下了马,来到长亭内,打打尖,歇息一阵,再重新上路。
张芷月和温芳华一处坐了,谈话的内容还是离不开小道士善明,朱冉却不吭不响地将干粮水壶拿出来,放在四人近前,然后转身来到长亭外,持刀在手,一脸的警觉。
苏凌和林不浪另一边坐了。
苏凌却发现,一路行来,林不浪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心事,这一路都很少说话。
苏凌看着林不浪淡笑道:“不浪,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咱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有心事就讲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林不浪这才点了点头,缓缓道:“公子,不浪一路上都在想,你说谢必安是不是善明的父亲呢?”
苏凌颔首笃定道:“谢必安的确当是善明的父亲......只是,他不愿意认子罢了......毕竟他对善明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加上他手上站满了鲜血,他不与善明相认,也是不想善明心中有负担,谁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嗜血的大魔头啊......还对自己多有伤害......”
林不浪点了点头,沉吟起来,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苏凌又道:“不过,谢必安所作所为,虽然罪无可恕,然而那些事其实也不是出于他本意......屠了那草庙村,也是他的悲哀......草庙村人难道就都做得对么?只是他们有错,罪不至死罢了......至于善明......他更是无奈......他所作所为,也是无法选择的啊......若不如此,谢必安必死,善明也会死,他只有将那毒药给善明服了,再怎么说,也能保全他的性命不是么......”
苏凌长叹一声道:“为人父者.....却要亲手喂自己的骨肉服毒......他的内心该有多么的悲哀无助啊......他最后纵身投入岩浆,也是一种解脱罢!”
林不浪点点头,忽的恨声道:“这一切都要怪那邪教阴阳教,挑唆杀人屠村,那阴阳教主更是冷血无情,违背父子人伦的事情,他竟然要逼谢必安去做!我若不杀了他,灭了阴阳教,难消心头之恨!”
苏凌拍了拍林不浪的肩膀道:“乱世人心凉薄,这些人不同情贫苦百姓,反倒愚弄他们......的确是十恶不赦!不浪你放心吧,这无妄观之事,只是咱们揭开的冰山一角......我想,在天门关,咱们还会碰到阴阳教地,到时候咱们定不会放过那个教主!”
林不浪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却仍旧眉头不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凌一笑道:“不浪,你可是心直口快的秉性,今日是怎么了,有话尽管说!”
林不浪这才正色道:“公子啊......不浪听了那谢必安的所遭所遇,当年他可是渤海飞卫的七大飞将之首,不管是他,还是渤海飞卫大都督鞠逸,都跟着沈济舟出生入死,血洒疆场,战功无数......可是就因为那沈济舟猜忌......到最后落了个如此悲惨的下场......由人推己,公子......你现在为萧元彻所重,更是他的心腹,在他麾下出谋划策,更是在战场上不畏生死......可以说,如今渤海形势,萧元彻能占上锋,皆赖公子呕心沥血地助他......不浪在想,若是有朝一日,公子立的功劳太多,声名天下所重,那萧元彻会不会......”
林不浪说到这里,正色拱手道:“或许是不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谢必安的下场,就在眼前.....公子......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一些啊......”
苏凌半晌无语,缓缓的走到长亭亭口,望着中天大日,眼神深邃,叹息良久,方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岂能不知呢?只是......到如今为止,我还是相信萧元彻的......萧元彻是萧元彻,沈济舟是沈济舟......二者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有什么区别么?”林不浪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立。
“无论是萧还是沈,皆是野心勃勃,各据一方,手中千军万马,这两个人都身居高位,皆是多疑之人,那萧元彻的多疑更甚于沈济舟......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林不浪不解道。
苏凌摆摆手道:“不一样的......沈济舟多疑不假,但他最看重的是他的名望,还有那些虚伪的光环,以四世三公自居,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外宽而内嫉,尤其容不下名望高过他的人,这也是鞠逸和谢必安为何沦落至死的原因......更加上,这沈济舟不知人,不善用,所以驭下之术不忍直视......反观萧元彻,虽然为人多疑,但却知人善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加之他本就不好名,所以才有这大晋天下,皆是铺天盖地的骂名......再加上白衣大哥秉性纯良,文若令君忠贞之士,两人从旁多有规劝,所以,萧元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失之偏颇,只要两人皆在,就不会坐视萧元彻滑入不可控的境地......”
林不浪点了点头,却还是道:“然而,无论是世人,还是你师父元化神医,皆说那萧元彻乃是世之奸雄,不能辅佐......公子啊,这渤海沈济舟败亡是注定的,虽然他在垂死挣扎,但却是阻挡不了大局的......公子入了龙台之后,为萧元彻做了太多事,甚至你这个人,都烙上了太多的萧氏印记......不浪不明白......公子为何还要在他身边呢?公子要在他身边多久呢?我是担心,公子真的有一天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已经越陷越深了......”
苏凌不语,半晌之后,神情之中满是无奈道:“我以前一直看不透,更是不理解徐文若,徐令君......不浪,你也知道,若说这世间最后一个忠于晋室的人,便要属徐令君了。可是,是他向萧元彻提出了奉天子以令诸侯的计策,这也成了萧元彻以后所有谋局的方略,萧元彻才能一步步在这乱世站稳脚跟,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徐文若眼见萧元彻日渐势大,却是再也无法约束,只得凭一己之力勉力周旋在晋室和萧氏之间......”
苏凌一顿,感慨道:“直到现在,我才渐渐的理解徐文若,也渐渐地成为徐文若......”
说着,苏凌正色地看着林不浪道:“不浪啊,你细想一下,如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沈济舟昏聩,败亡在即,芷月与他又有血仇,我定不能助他,扬州刘靖升,年事已高,雄心不在,如今扬州大权已被他夫人母族蔡氏窃取,大权旁落,他却不能制,只得做个安乐公;沙凉马珣章已携子入龙台为质,沙凉诸事皆出他的二子马思继,但马思继勇武有余,智计却逊色不少,定然不能成事;益安刘景玉,本就是昏聩之主,守土还显得力不从心,何况天下?至于荆南钱仲谋,偏安一隅的荆湘鼠辈,有何本事?还有锡州刘玄汉,只一州之地,况锡州四战之地,朝不保夕......”
说着,他望着林不浪一字一顿道:“所以,天下之大,不浪你说,我不在萧元彻这里,还能作何抉择呢?”
林不浪闻言,也是一阵唏嘘,摇头不止。
苏凌神情深邃,似自说自话道:“乱世之中,找一个安身之地,本就困难......所以,我权衡思量,如今也只能在萧元彻身边......”
他忽地声音坚定,神情庄重道:“不过不浪,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一旦这萧元彻若是做出了什么有违天道,有违天下百姓之事,苏凌必然会与他割席断义,绝不与他同流合污!”
林不浪这才郑重地点点头,心事一扫而空道:“这才是我的公子,不浪没有看错人!”
苏凌哈哈大笑道:“你也放心,苏凌岂是颠倒黑白之人?就算我哪日与萧元彻翻脸,势若水火,也要在保障你们能全身而退之后再如此做......苏凌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我的兄弟和家人,我必泼了命的守护!”
林不浪闻言正色昂然道:“公子放心,真有那天,不浪定然以七尺血躯护佑公子周全!”
苏凌闻言,啐了一口道:“好端端的干嘛咒自己,不浪,咱们都好好的活着......便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先把你赶走的!”
林不浪哈哈大笑道:“不浪这辈子认定了公子,公子休想赶我,不浪是赶不走的!”
两个少年,站在长亭之下,阳光如沐,风拂衣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