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出世渊明,入世良翰【求月票!】
  「良翰兄?你、你怎么来了,大清早的,星子坊这么远,你从潯阳坊跑来干嘛……」
  清晨,承天寺,一座庭院內。
  元怀民正撅著屁股,在庭中埋头忙活著。
  听到门口推门的动静,他警惕回头一瞧,看见欧阳戎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元怀民脸色微微一变,脱口而出问。
  欧阳戎一脸自若的走进院子,也不理弯腰撅屁股回头、姿势古怪的元怀民,他左右张望了下,走去后厨,舀了一口缸里泉水喝。
  动作嫻熟的,就和回了自己家一样。
  「早上好啊,怀民兄,这么早起来晒……屁股呢?」
  欧阳戎平端水瓢,走出后厨,一边喝水,一边隨口道。
  「早?哪里早了?」
  元怀民板脸,十分认真的纠正:
  「时间不早了,我正准备去上值呢,良翰兄吃了没,没吃也没辙,我也没吃啊,这里真没吃的,良翰兄你別逛了,欸欸別进去。」
  欧阳戎閒逛的脚步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同时微笑頷首:
  「確实是不早了,嗯,这真算是太阳晒屁股了。」
  「……」
  元怀民语气幽怨,让开些身子,指了指地面上正躺在阳光中的一份份竹简与古籍,嘆气:
  「什么晒屁股,我在晒书呢,良翰兄莫胡言乱语毁我清白。」
  欧阳戎大手一摆:
  「没事的,屁股和书一起晒也没事。」
  元怀民无奈摊手:「能不能不提屁股的事。」
  早上的阳光冷中带暖,元怀民趁著今日日头在庭內晒书,折腾了一早,额头满是细密汗滴,他抬起袖子准备擦了擦。
  一条汗巾递了过来。
  元怀民先是垂目瞅它,紧著抬头看著微笑递出汗巾的好友欧阳戎。
  他没有接,继续用袖口擦汗,同时面无表情说:
  「这条是我每日泡脚后用来擦脚的,你放回去。」
  欧阳戎脸色不变,点点头:「其实都一样。」
  「?」
  元怀民无语了会儿,好奇问:「良翰什么时候回潯阳城的?」
  欧阳戎背手身后,绕著元怀民和地上书堆转了两圈,仰头望著不算太刺目的晨阳,他眯眼道:
  「再不回来,怀民兄这假要放的比年假都长了。」
  元怀民訕笑:「良翰兄说笑了,我、我前日实在是身体不適,便告了两天假,也请示过女史大人了,女史大人亲自批准的,可不算偽假。」
  欧阳戎点头:「看得出来,难怪出来太阳晒屁股,原来是身体不適,说得通了。」
  元怀民挠头:「今天好多了,我这不正打算出门去江州大堂吗,没想到良翰就来了哈哈好巧啊。」
  欧阳戎看破不说破,淡淡语气:
  「行吧,赶紧换身衣服,准备出门,我確实没吃,放心,不用今天你请客掏钱,我来。」
  元怀民一脸奇怪:「咦,良翰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不一直都是这样?」欧阳戎一本正经问。
  元怀民嘴角抽搐了下。
  他把话咽了回去,准备等会儿蹭完这顿早饭再去说。
  「好好,等等我。」
  能白吃白喝白嫖好友,元怀民一溜烟跑回房间,迅速穿戴,一刻都不想耽误。
  欧阳戎撇嘴,心想要若是每个人都一道座右铭的话,那么元怀民的应该很好猜了:
  每一个不曾摸鱼白嫖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咦你最近在看什么呢?」
  欧阳戎本想走去院门口等待,余光瞥到地面书籍上的文字,他在晨阳中蹲下,手指轻挑的翻动了几页,不禁挑眉问了起来。
  「陶渊明文集,陶公的生平事跡,后世如隨、乾两朝文人修的陶公传,还有一些野史逸事,包括他自己作的五柳先生传……」
  屋內传来元怀民的嗓音,隨口回答,如数家珍。
  欧阳戎垂目翻了翻,不动声色:
  「怀民兄怎么对陶渊明感兴趣了。」
  「以前就蛮敬慕陶公,不过最近看,唔,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的都来问,顺带也来了兴致。」
  屋內声音顿了顿,欧阳戎看见元怀民一边低头整理官服衣物,一边走出屋门。
  元怀民扭了扭手腕,隨口道:
  「对了,良翰兄,陶公也在龙城做过县令,哈哈伱俩一样,而且,我越看越觉得,良翰兄与陶公很像。」
  「像吗?」
  「像。」
  欧阳戎脸色平静的看著元怀民,问:
  「哪里像?」
  「我也不知不知如何形容,这么说吧,你俩身上都有一种矛盾杂糅的气质,是既有出世隱士的飘逸,又有入世救民的忧鬱,有趣,有趣。」
  欧阳戎从地上捡起一本《五柳先生传》,晃了晃本子:
  「那怀民兄就看错了,陶渊明自己可是在自传里说,平生只有三大志趣,一是读书,二是饮酒,三是写文章。里面可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爱好。」
  「非也非也。良翰兄,你看陶渊明此人,不可以看他的文集,看他写了什么。」
  元怀民摇头晃脑,嘴里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而是要看他所处的时代,看他在那时代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只能从正史野史里找,在他的文集里可找不到。
  「若是光看他的诗词文章,还以为真就是一个一心一意思慕田园山水的隱士呢。
  「可你再看他所身处的时代,南北朝对峙,南方是南朝宋,北方是北魏。
  「南朝宋新立,宋武帝大举提拔寒士,后来又发生了元嘉北伐,南朝宋与北朝魏的倾国之战。
  「也就是良翰兄以前隨口提过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仓皇北顾』里的那个元嘉,三次元嘉北伐,北魏皆胜,新生的南朝宋国力大损……
  「陶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兵荒马乱,既有北伐恢復中原的希望,又有兵败亡国的社稷危难,试问良翰兄,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真的能完全纵情山水、瀟洒隱世吗。
  「不尽然吧,况且既然隱世,此前又为何要去做官?在龙城当那八十一天县令?只是为那五斗米折腰吗,我却是不信。」
  欧阳戎耐心的听完,挑眉:
  「你一个姓元的,祖上乃北魏鲜卑皇族拓跋氏,说这种替南朝宋北伐失败惋惜的话,怎么听都怪怪的。」
  「欸,这不重要。三百年前我叫拓跋怀民,三百年后,我叫元怀民了,是久沐圣人光辉的大周子民。咦良翰兄你还说我,你是复姓,说不得三百年前也是关外胡人。」
  「怀民兄別尬黑,在下南陇欧阳氏族谱可查,往上可追溯到春秋越王一脉……」
  元怀民嘀咕:「那不也是南蛮。」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元怀民摆摆手,打了个哈哈,他走来,接过欧阳戎手上的《五柳先生传》,重新摆在地上,摊开晒太阳。
  从弯腰直起身,他一脸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