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过香积寺(2 / 2)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8955 字 5个月前

自从李光弼抵达长安以后,舆情就认为平叛就在眼前了,军民都信心膨胀,一战决胜、尽快恢复正常生活的呼声很高。这种过份的热情在薛白看来反而需要警惕,他一直告诉自己,现在是最需要冷静的时候。

但叛军进入樊川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仅是担心着自家别业、祖宅的达官贵人们着急万分,就连平民百姓们也在热切期盼着朝廷立即出兵收复樊川,因为樊川的寺庙中有着他们十分信奉的高僧。

次日,朱雀大街上便有人在悲嚎。

“护国兴教寺的照韶禅师被叛军吃了!”

“照韶禅师原本可以逃的,可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甘心留下,以身喂贼,只求叛军放过躲藏在兴教寺的孩子们……”

这件事给舆情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加上,军中有个将领给的回应不太合时宜,说“朝廷坚壁清野时老和尚把人藏着,现在被叛军找到了,以身喂贼有用吗?叛军只会嫌他的肉又老又柴,依旧吃嫩的。”

于是朝野沸腾,心忧樊川的官员们纷纷弹劾,李光弼迫于压力,也只能把那将领杖了三十军棍。

恰此时,又有坏消息传来。

“王思礼才出陕郡,被安守忠带人伏击,败退。”

这种情况下,与王思礼一同从潼关败逃回来的另一名大将李承光也跑来求见薛白。

“王思礼虽有谋略,却不擅攻战,尤其不可任他为主将临阵指挥。”

李承光一见到薛白,毫不避讳地便开始贬低王思礼。事实上,哥舒翰在潼关中风之后,这两人一个主管步兵、一个主管骑兵,就开始互相争权,也无甚好避讳的了。

末了,李承光直抒胸臆,道:“北平王用他,何不如用我?”

薛白道:“王思礼虽不擅攻战,但军法严明,士卒听凭号令,又皆是陇右骑兵,可奔袭洛阳。”

李承光道:“末将领的虽是步兵,可为北平王破崔乾佑部。”

“你认为时机到了?”

“尚差些火候,但不得不出击了。”李承光道,“王思礼攻洛阳必败,若消息传回,反而坚崔乾佑之决心。甚至安庆绪反攻长安,则长安危矣。而倘若先破崔乾佑,北平王亲自挥师东征,何愁叛乱不平?”

薛白道:“此时与叛军决战,伤亡如何?”

“叛军久攻长安不胜,粮草耗尽,此天时;樊川倚塬面水,不利于叛军骑兵展开,此地利;叛军士卒思归范阳,士气低迷,长安军心振奋,此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必胜!”

李承光目光灼灼,以极大的热情盯着薛白,又道:“恳请北平王给末将一个机会,末将绝不辜负北平王信任!”

薛白若稍有不坚定就有可能答应了,最后他却只是挥手让李承光退下。

“北平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李承光依旧不死心,退下时还在苦劝不已。

“今崔乾佑肯战,而胜机在我。若不战,使之流窜它方,反而贻误良机啊……”

元载拿着几道公文过来,见此情形,向薛白问道:“郎君何不答应他?依我看,如今决战,当胜。”

“那又如何?”

元载道:“不说圣人、忠王,只说太子殿下,拖得久了,只怕对郎君不利,倒不如趁热打铁,一举树立威望。”

“崔乾佑之所以肯战,因他实力还在。樊川虽有山塬,地势其实不险,一旦开战,伤亡必然惨重。伱可想过,如何是好?”

“李光弼忠于圣人,而非忠于郎君。”元载低下头道:“如今决战,正是树立郎君在军中地位之时。”

薛白心想,李承光也该是这想法,方才有把握跑来说服他吧。

“郎君,妇人之仁要不得。”元载又劝道。

“目光短浅更要不得。”薛白脸色一冷,语气严峻了几分,叱道:“精兵强将皆属大唐,大唐社稷早晚归我辈,今日‘驱狼吞虎’沾沾自喜,来年外虏来犯,你让我如丧家之犬仓皇而逃不成?”

元载心中一凛,不敢再劝。

入夜,元帅府,偃月湖。

“若可以,我真想亲自去洛阳,以免得在长安苦等消息。”

薛白与李腾空走在湖边散步,如此感慨了一句。

元帅府并不是他的私宅,而是衙署,但他有时会悄悄带李腾空进来,看看熟悉的风景。

“你如今地位不同了,岂能事事亲力亲为的?”

“罢了,用人不疑,安心等消息吧。我要学谢安,人家坦然自若。”

李腾空知道薛白近来受到的压力颇大,有心安慰他,遂不像往日那样故作清高,而是柔声软语,难得肯在屋外就与他亲近。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竹林里相拥了一会,之后,她却是拉住薛白的动作。

“不行。”

“那去你的闺房?我特意保留着那个院落。”

“是……是那个来了。”李腾空有些失望,“这个月,未修得正果。”

薛白在解县时难得大意了几回,心中也有担忧,此时反而是松了口气。

很快,他又想到了杨玉环说他生不出孩子之事……不久前,他刚刚让杜五郎护送着杨玉环,与高力士的队伍向西,那队伍走得慢,如今想必还未到金城县。

接下来几天,薛白也是处理着各种事务。

有一回他独自在元帅府的大堂里看着公文睡着了,却是梦到了杨玉环,她在梦里都还在讥讽着他。然后,忽然间,禁军包围了他们,耳畔全是“杀!杀!杀!”的呼声。

他遂诧异地向杨玉环问道:“这是哪里?”

“马嵬坡。”

薛白脑中灵光一闪,正要带她跑,忽然被人推了两下,抬头一看,是刁庚。

“郎君,消息来了。”

“给我。”

“信使还未入城,好像是洛阳的消息。城门问是否开城,李节帅不在城中……”

薛白已然站起身来,亲自往城门赶过去。

“郎君,衣服。”刁庚连忙拿起薛白的外袍跟上。

骑马奔到城门处,薛白下了马,感到被夜风吹得有些凉了,回过头,刁庚给他披上衣袍。

“郎君,我喊了你一路,可莫着凉了。”

薛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没听到刁庚的呼喊,他终究是做不到谢安那么泰然处之。

那边,信使已被吊篮吊入城中。

“北平王,捷报,捷报!王思礼以偏师吸引安守忠,主力绕小道奔袭洛阳,张巡亦出兵开封,安庆绪弃洛阳逃奔河北,至孟津渡口,王思礼与张巡追至,两面夹击,大胜。安庆绪只以不到五千人渡河,其中,骑兵不满一千……”

“恭喜北平王,收复东都!”

薛白原本以为自己听到消息会非常惊喜,可事实上,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然后觉得放松下来。

次日,朝廷宣布了洛阳的大胜以及准备与崔乾佑决战的消息,一时间,长安人心振奋。

此前那些责骂朝廷不去收复樊川的人依旧还在大骂,但却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薛白没有在此事上做任何的纠结,他率兵出了长安城,在马上回望了一眼,然后驱马南向,去与崔乾佑决战。

潏河发源于秦岭,向北而流,绕过汉长安城流入渭水。

李光弼的大营便驻扎在潏河畔,绵延了数十里。

薛白策马赶到时,李光弼正在一处高高的山塬上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