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晚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怔怔地望着明珣和沈放舟、怔怔地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容貌,心中惊涛骇浪,竟升起某个堪称奢望的祈求。
阿昼......舟舟......
于是回忆翩然。
“真的是巧合!真的是机缘巧合!谁知道呢,也许跟孵蛋一样,biu一声她就自己打碎蛋壳跳出来了呢。”
“欸欸欸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肯定又在心里说我幼稚,别以为有阿鹤做靠山我就对付不了你!”
“名字?这个倒是想好了,小寒不是没有安全感么?干脆就以她的姓为名。日安不到,烛龙何照......取同音的昼字,叫阿昼罢。”
记忆中早已封存的篇章再度翻涌,那些不舍得回忆的字句此刻翩翩袭来。如果......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当年的故友是否还在人间?!
谢归晚猛地转头眼神灼灼,她死死地盯着沈放舟,开口都在颤抖:“舟舟......你、你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沈放舟茫然地摇头,拼命摇头,她心中生出不可言语的慌乱,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不受控的事情出现了,她觉得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不可回避的结局,像是有幕后黑手推着她走向圈套之中。
为什么明珣会和她生着同一张脸?如果她曾经是此世中人,那么千年前掀起尸山血海的人,究竟是明珣还是她?!
打破寂静的却也是明珣。
明珣哈哈大笑,给予谢归晚再肯定不过的回答:“不要怀疑你的想法,是她,当年你亲手杀掉的人是我,但也的确是她!”
听竹剑这时已经重新回到了明珣手中,这柄剑不足以尽穹苍相提并论,但在渡劫大能的手中,浩浩灵气足可以抹平一切差距,于是几乎冲天的杀意再度笼罩整个绯玉之城。
“今天真是三喜临门呀,”明珣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也许光想到这件事就足以让她血脉沸腾,“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杀掉平生最恨的两个人!”
刹那间听竹剑出鞘!沈放舟心中一惊只觉丹田内的十三道禁锢再度震颤,她刚想试图解开封印反杀,可下一秒,谢归晚手握尽穹苍而上,白袍随风猎猎,横剑瞬时格挡,但修为暴涨的明珣绝非如今力竭的她可以抵抗,于是谢归晚闷哼一声,唇边血色再度翻涌。
沈放舟几乎就要遏制不住上前的冲动,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谢归晚却猝然回头低喝:
“别过来!”
白衣剑客这次是真真正正地释然地笑起来了,她艰难地转头,似乎是想要用余光再多看几眼沈放舟:“知道就够了、知道就够了......我绝不能叫你死在这里,舟舟,你是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明珣轻快地抬起手中利刃,她像是在笑,但眼底却是纯粹的冰冷:“没关系,你们不需要在我面前出演生离死别的戏码,因为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已经害了她一次了
,”谢归晚却骤然低喝,她眸光凛凛,“不要妄想会有第二次!”
尽穹苍长吟,剑身一时竟直接遮过了天光,谢归晚提剑猝然反击,她手腕一抖,浮动的锋刃几乎叫一轮残月也黯淡下去。
“嗤——”
明珣面色骤变,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能清楚地望见指腹上的血色。
她又受伤了。
“其实你原本可以杀掉我的,”明珣舔了舔手指上的鲜血,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她抬头静静地望向天机十三卦,表情讥讽,“你伪装的不错,我原本大概只能找到你的分魂,但是在刀门你暴露得太快太急了——让我想想......”
谢归晚不答,只是单手握住尽穹苍,任凭东逝的寒风吹掉残留的鲜血。
明珣却忽然噢了一声:“想起来了,当时你似乎也是为了这个剑修而毁掉自己的安排,因为可能的半条人命叫我看出破绽.......谢归晚,你真的不后悔吗?”
“你的耳朵似乎是摆设,”谢归晚凭空跃起,杀上明珣,“我说过,哪怕一次,我也从不后悔!”
她现在不需要杀掉明珣,她只需要拖住对手。半炷香,只要再有半炷香的时间,分魂即能破开藏锋之境,届时全部力量回归,她不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
但要拖住,已经太难了。
明珣的攻势一次次得凌厉起来,她们从废墟中杀入天际,又从天际辗转到群山之间。沉黑的夜空甚至都开始摇动仿佛惊恐,长风气流像是承受不住她们的厮杀,在爆裂的剑刃上炸出难以言喻的涛声。
最后这对敌手一同坠回城中,明珣撕裂掉扑到眼前的剑势放声狂笑,而谢归晚则撑着剑缓缓地半跪在地,有浓郁的血色顺着她的白袍蔓延。
胜利的天平终于倾倒,最终竟然是明珣占了上风。
渡劫境之间亦有难以言语的沟壑,明珣转生至今,除非重新借命轨起家,原本并没有能和谢归晚对峙的可能。然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却不是千年前那个完整的伪仙境剑客,一魂三魄在外,谢归晚无法动用所有灵力,于是不断地治愈伤口不断地纠缠追杀不断地试图反击,却也在最后轰然跪地,艰难地撑住自己的身躯。
微褐眼眸再不复往日灵动,谢归晚颤抖着抹去眼角鲜血,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看到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模糊下去,沦陷为纯粹的黑色。
她是献祭五感换来的灵力引渡,这么久的时间,她的视觉已经要宣布告亡了。
而明珣哈哈大笑,再度紧追不舍。
远处重新掀起纠缠的交斗,谢归晚几乎是以命相抗了,可沈放舟却仍在绝望地敲着谢归晚随手布下的屏障。
实力与实力间的差距就是这样大,她甚至都出不去,可是就算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她连破开谢归晚的封印都困难,这样的她,能依靠什么去杀了连谢归晚都杀不掉的明珣?
沈放舟苦笑,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什么都不知道也妄想逞一逞威风么?想的越多想做的
也就越多(),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在这浩瀚无边的三界、在这藏锋之境之中,她算得了什么?
这时龙鸣剑却低吟。
沈放舟猝然抬头,跌跌撞撞地跑向近处,她将碎石瓦砾哗地推到一边,能找到埋在废墟中的竹江左。
毫无灵气保护,却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明珣直接杀下来。往日像文人般清雅的竹江左此刻全身裹在鲜血里,她微阖着眼眸,的确是快要死了。这种情况遑论说化神,燃烧丹田祭祀紫府......大概渡劫都难逃一死吧?
竹江左却仍然在动,她右手艰难地抓着龙鸣剑的剑柄,近乎拼命地将其牵扯到九歌剑匣中,像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这柄剑应有的尊重。
沈放舟没有帮她,出于对剑客的尊重沈放舟没有动,她只是低头望着相识不过几日的绯玉城主。现在战场内已经只剩下四个活人了,不,准确的说几秒后就只有三个人。
绵延千年的绯玉城毁于一旦,月夜横斜、残星冷照,四周寂灭得如同黄泉地狱,她曾买过的羊奶摊现在摆满了傀儡的尸首,她曾见过的管家奶奶已被碾压成一滩烂泥。翻天覆地,一切都翻天覆地,唯有天道无情地屹立苍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绯玉城的居民原本都很期待今晚吧?纵酒放歌宴饮欢旦,如果竹江左要这些修士的命那么就暂时会放下屠戮她们的刀,那么也许她们一百年来能第一次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什么都没有了,在短短的时间内,姐姐拼尽全力想要救回的人死掉了,活在痛苦与纠缠之中的妹妹解脱了,是罪恶也好不是也罢的绯玉城也完全不存在了。
能怪谁呢?
嗤一声龙鸣剑入鞘,像是感受到蔓延的死气,九歌剑匣竟也不受控地低吟出阵阵悲鸣,竹江左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剑啸声,脸上竟是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轻轻开口:“终究还是没有成功啊......”
终究还是没有救下小西,也没有杀掉明珣。她这一辈子悲哀得彻彻底底,身为姐姐她护不住亲人,身为城主她摧残了无辜的子民。
“如果我的命轨是这样书写的,那么下辈子最好不要让我再当一个人了,”竹江左声音渐渐低下去,“沿着既定的命轨过既定的命运,天道让我如何,我就只能如何吗......”
沈放舟沉默了,她不懂命轨,她只隐约觉得荒谬可笑,凭什么,凭什么呢?
瞳孔中明亮的色彩逐渐暗淡下去,起伏的胸膛一点点趋于平静。竹江左声音恳求,却逐渐衰微:
“最后、最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把我和小西埋在一起好吗?咳、咳咳咳......她的衣冠冢就在绯玉城的门旁,她喜欢这座城,不愿离开这里。我小时候母亲说合葬的人下辈子也不会走远......如果有来世,如果还能做她的姐姐......”
竹江左握紧的手忽然松开了:
“再活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叮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竹江
() 左的手中飘然坠地,沈放舟转身望了一眼,怔在原地。
那是一枚木剑吊坠。
原来她从未忘记。
沈放舟僵硬地去摸竹江左的脉搏,却发现眼前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绯玉城主竹江左,死亡。
好了,现在这里的活人只剩下三个了。
沈放舟茫然地抬头,所望之处大地苍夷满目,她摸了摸胸膛,能感受到胸膛内的鲜血在不断地翻涌奔流,她还活着,她的确还活着,可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像是悲凉,又像是愤怒。
究竟是谁做错了,又究竟是要叫这一切成为现在模样的!?
远处的厮杀交战声愈发激烈,谢归晚还能坚持多久呢?一个灵气在不断地消散,而另一个的境界则不断攀升,这场战斗真的有胜利的可能吗,抑或者——代价是那个熟悉白袍身影从此陨落。
谢归晚的命轨也许就是这样书写的罢,就死在今天,就死在今晚。于是便二十四颗命星齐齐陨落,从此天人相隔再不复见,任凭你如何也绝无一点挽回的可能。
忤逆——天机门是这样说的,苍生浩瀚命星繁多,所以人要依着上天划定的轨道一步一步地前行,“命以天定不可违,运以行致则生变”,天道说所谓命轨虽是昭示众生命途,却并非一成不变,但天道交还给她们的命运,究竟有多少是可以自己改变的?
过往进来一切一切都在脑海中翻涌,如果——沈放舟死死地咬着牙,如果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这十三道封锁力量的禁锢本就生长在她的丹田里,那么没道理,她自己催动不了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