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青和屈瑾瘫开手脚,躺在地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们急促地喘息着。
她微微侧过头,看了屈瑾一眼,转回头。
不一会儿,屈瑾也往她这边扭了下脖子,目光微动。
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看向彼此。
此行,折损了一名混境修士,领队安慰大家:"很好了,才一名,以前都是三名起步……"
说着,她抹了下眼泪。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或者应该说,重大收获。
屠山会驾驭魔雾,它显然是一头被魔修驯化过的妖魔,那么那些失踪的魔修,很可能窥在荒境里。
此事不得不警惕,王墨知道后,立即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各大世家,这是后话。
眼下,刚和屠山交过手,明日,凌城所有修士休息一日。
夜里,楼下混境们欢声笑语,杯盏交错,楼上,万雪青躺在被窝里,辗转难眠。
这段时间,她很杀得起劲,往往筋疲力竭,一躺在床上就睡着,这样大脑也没空想别的。
直到今天,她和屈瑾经历了那场战斗。
其实,自从来到凌城,他们好久没说话了。
她睡不着,干脆起身穿戴好衣服,推开门,准备去楼下,请教对她有所关照的混境修炼的问题。
她迈出的脚步,踩到老旧的木阶梯,“吱嘎”一声,楼下,正好也有人上来。
在楼梯的拐角,他身影颀长高大,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唯一双光泽波动的眼,得以窥见一
他也停下来了。
万雪青收回脚步,屈瑾继续上走。
楼梯窄,他两三步,就到她身边,本是越过她去,又是一停,接着,万雪青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放着青釉酒壶和一个杯子的托盘。
她这一愣神,屈瑾已走去廊道。
鬼使神差般,她张嘴,道:“屈瑾。”
他们针锋相对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稍倾,夜幕之下,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屋顶。
中间隔了两三步远。
万
雪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她一只手圈着杯子,把酒壶放在二人中间,屈瑾将酒壶捞过去:“还喝么?”
万雪青:“不喝了吧。”
屈瑾提起酒壶,昂着脖颈,用嘴接壶嘴。
清澈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唇,抚过修长脖颈,在滑动的喉结处,打了个转,再滴落在他前襟。
不知为何,万雪青看得咽了咽喉咙。
这酒好像很好喝。
只是屈瑾低头,抹了把下颌,斜睨她:“放心,这壶酒给你前,我没这么喝。”
万雪青:“…”
她转回视线,将这一小杯酒,送进嘴里。
刚进口,是一股新奇的鲜香,紧接着,一股灼辣,从喉咙烫到胃,然后立刻反过来,直冲天灵盖。
她忍住皱眉的冲动。
骗人,不好喝。
这杯酒,反而让她喉头,像卡着什么东西,不说些什么,就不痛快。
于是,她粗声粗气,问:“你为什么也要过来?”
如果这是赎罪,为她对西阳城众生产生过的邪念,屈瑾完全可以不用来。
倒像他不信她,跟过来督查,不过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督查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只看旁边那男人盘着腿,望着天际沉沉的云,形散意懒,说:“不是说了吗,我也想立功。”
万雪青:“…”
她就不该开这个口。
屈瑾又说:“你呢,立功的感觉如何?”
是了,他们一行遇到屠山,获得屠山的重要讯息,想必没多久后,整个云鹤书院就会知道了。
能在这种战场上存活的天境,本就屈指可数,她和屈瑾,前途无量。
这是万雪青最需要的立功。
从离开云鹤书院,她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打斗不再是书院式“切磋”点到为止,是生与死的博弈,一个愣神,一个犹豫,足以丢命。
这才是修真界。
他们必须面对的残酷。
长久以来的累积,到了顶点,她心中盈满了什么,必须开口,一字一句的,将它们说出来。
这一回,不再是独白,有了一个听客。
br />她慢吞吞的:“有点害怕,又有点后悔。”
“害怕再遇到屠山,害怕再有人死,后悔为什么要过来,后悔为什么自己无法救人……”
屈瑾紧紧盯着她。
万雪青:“怎么?”
屈瑾:“这不会是你这辈子,说过最长的话了吧?”
万雪青:“……”
她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我不能说话吗?”
屈瑾:“我以为,你讨厌别人和你说话。”
万雲“当然过厌啊你们和我说话我口能在心甲相好没音甲力普肯·当然讨厌啊,你们和我说话,我只能在心里想,好没意思。
屈瑾拍了下大腿,朗声笑起来。
很早之前,他就察觉万雪青的冷面下,有另一副性情,这也是他觉得她装的缘故。
却不曾想,揭开那道面纱,她看起来,有点……
嗯,呆呆的。
万雪青斜他:“笑什么笑。”
他问:“那你为何不说话呢?”
想了一会儿,她坐过去一点,更靠近他,不答反问:"那我以后,能和你说话吗?"
望着她漂亮的双眸,屈瑾笑声忽的一顿,他目光游离:"也不是不行。"
万雪青继续凑来,追问:“到底可不可以啊?”
屈瑾:“咳,可以。”
万雪青:“你不会泄露给别人吧?”
屈瑾认真起来:“不会。”
万雪青信他。
连破阵和灭生符的事,他都没告诉别人,于是,她一喜:“那,那我说了?”
他侧首望她,她撑着胳膊,向他倾身。
天际云层堆叠,地上灯笼的光辉,照亮夜色,微弱的亮光,勾出他们侧影,世界是嘈杂的,这儿却分外宁静。
屈瑾缓缓眯起眼。
所以,他是特殊的吧?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他忍不住的,朝她的方向,弯了弯腰。
便听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屈瑾:“……”
他猛地回过头,喉咙一动,带着心虚,说:“怎么突然,说这个。”
万雪青:“你不会喜欢薛宁吧?”
屈瑾:“……”
他磨牙:“我没有。”
万雪青却从他那一瞬的沉默里,品出点什么,说:“你没有,那为什么每次我和薛宁在一块,你眼神怪怪的。”
屈瑾:“……”
万雪青继续:“这么看,宗门大比也好,踩我鞋子也罢,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在吸引薛宁的注意?”
从没有哪一刻,屈瑾这么希望万雪青闭嘴。
万雪青冷笑:“我劝你放弃的好。”
屈瑾勉强提了提唇角。
他倒想放弃。
这时候,沉压大半天的云,被撕开口子,一片片雪从天上飘洒而下,转瞬变成鹅毛大雪。
万雪青还不习惯这么明显地说话,喉咙绷着一根弦,她压着声音,欢呼了声,手心接雪花。
她无意识弯起嘴角。
屈瑾忽的说:“你看,你还是会笑的。”
万雪青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原来她会笑。
她揉揉脸颊,把雪白的脸颊,擦出嫩嫩的粉红,她突的对屈瑾扬起唇角:"怎么样,好看吗?"
屈瑾眼睑一动,他捂着嘴巴,看向别处。
万雪青到他面前,追他的视线,问:"到底好不好看啊。"
屈瑾:“……好。”
万雪青嫌弃:“你之前说难看,屈瑾,你真善变。”
屈瑾:“……”
他不是善变,他是疯了,他竟觉得一个男的,可爱?
她有未结契的道侣呢,他在想什么。
屈瑾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他不说话,万雪青兀自去抓雪片玩,指头指节冻得红红的,也没发觉。
屈瑾口中呼出雾气,说:“别抓了,这是荒境的雪,会冻伤的。”
万雪青意犹未尽:“你不喜欢雪吗?”
屈瑾低笑了声:“我喜欢。”
他把玩着手里青釉酒壶,“但我讨厌冷天。”
万雪青春着他。
相比她套上厚重的披风,屈瑾还是那身藏蓝道袍,若不是他眉梢结了小小的冰粒,万雪青甚至以为,他对凌城的严寒没感觉。
她问:“为什么呀?”
屈瑾想了想。
寒冷的天气,总会伴随着雪,冷会让他想起屈家五百口人的死,可是雪……
他一笑:“可能在雪天,遇到过一个有趣的人吧。”
而他至今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万雪青也低头,抿唇一笑。
她也曾在一个雪天,遇到一个肯给她衣服穿的人。
酒喝完了,他们下了屋顶,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甬道里。
这时,身后屈瑾弄了下她披风的兜帽。
万雪青:“做什么?”
屈瑾:“冷,这个给我穿吧。”
万雪青:“不行!”
她连忙扯回自己衣服,屈瑾却去抓她的衣襟,她顾忌着附近有人,只拿那双鹿儿眼瞪他。
可越瞪,屈瑾心头越软,也越火热。
甚至,他有一种告诉她的冲动,不管结果如何,但他就是想……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元华哥哥!”
二人抬眼,只看一个少女站在楼下,远远望着他们。
不是薛宁又是谁?
刹那,屈瑾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