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凝看着那桌案,一时间都有些疑惑,
都在怀疑陈鼎业是不是在巨大的,灭国身死,臭名万年的压力之下疯了。
可是这诸公也已经落座了,在一种巨大的,说不出来的大势压力之下,冯玉凝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去站出来反驳陈皇,只是落座。
陈鼎业调琵琶之弦,文武百官就在下面。
压抑,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觉。
这样的压抑,甚至于已经不再是言语带来的压迫感,而是一种汹涌大势,轰然压下来的感觉,
不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有乐器发出的,简单的声音。
在这里的,都是整个陈国的顶梁柱,都是整个陈国的文武大员,国家柱石,冯玉凝反倒是安下心来,若是带着他去一个隐蔽密室之中的话,他才会心中惊惧难言的。
如今这样的,却是安全也。
但是在这种压力之下,这些文武大员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了往日的养气和涵养,一个个多多少少是有些坐立难安的,不断有人说天下大势,国家危亡。
怎麽可以在这里坐着?!
忽有一员老将恨恨拍在桌上,愤怒道:「陛下,国家之兴旺,天下之变化,都在您的身上,在诸位大人的身上,且在如今,神将在外厮杀,敌军已兵临城下。」
「此等时候,不思保护家国,却把我们都召集在这里,您难道不害怕,后世之人喝骂我等?千秋万古,史笔如刀,放过谁?!」
「您若是要继续在这里玩要的话,就请便吧!」
「末将不能陪着您了。」
他大怒,脸上带着一种悲怆和愤怒,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猛地起身,行了一礼,大步就朝着外面走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得了兵器的鸣啸声音。
大殿门口,左右的金吾卫卫士已经往前,两把长枪交错拦在大殿之前,身穿甲胄,神色坚毅肃穆,那老将却自放声大笑起来起来,双手握住战枪,怒道:
「好啊,陛下!」
「您是要杀死我吗?!」
他猛地往前一推,将两位金吾卫卫士推开,然后伸出手握住身上的衣裳,猛然朝着两侧一拉,
露出自己的上身,身躯之上,多有刀剑伤痕,有许多的伤口甚至于是层层交叠。
一阵肃杀惨烈之气扑面。
老将军大笑:「末将可不怕死,末将十五从军,如今六十五年,多少沙场上摸爬滚打地回来,
我的性命,早已经随着历代先君丢到了战场上!」
「来,您杀死我吧!」
他兀自放声大笑:
「妙啊,太妙了!」
「哈哈哈哈,为将之人,不能够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死在这宫廷之中,倒也不错,足以名留青史,足以,名传后世!!!」
这般话语几乎就已经是撕破了脸皮,指着陈鼎业的鼻子大骂昏君了,众多文武大员都惊呆了,
彼此视线交错,都有些微的凝滞彼此之间,都有不敢置信和一丝丝茫然。
大家都只是装装样子,都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慨和忧国忧民之心。
没有想到,你是真的上啊。
你来真的?
一时间,刚刚还吵闹,嘈杂,似乎恨不得明晰己身,把自己一颗忠心赤胆都剖析出来的大殿里面就安静下来,冯玉凝起身,道:「赵将军,只是忧国忧民,岂是当真如此,罔顾君上?」
「呵,想来或许是御膳房的人送菜太迟了些。」
『有酒有果,却没有主菜,赵将军,心中焦躁起来了吧。」
他和这赵将军算是故交,给了个台阶,赵将军沉默了下,把衣裳穿好,又回来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鼎业把琵琶放下,道:「诸位说的对,确实是寡人之错,既没有主菜可堪饮食,也没有歌舞,娱乐诸公,那麽,就先上主菜吧。」
他轻轻敲了下龙椅。
早已经有力士捧着东西进来了,那是大片大片白纸卷宗,如同雪山一样,堆积在这大殿里面,
颇为壮观显赫,文武百官皆是不解的时候。
陈鼎业道:「这就是今日的主菜了。」
「诸位大人,看着不觉得眼熟吗?」
他懒洋洋地,一只手撑着下巴,眸子平淡俯瞰着下面的这衮衮诸公,道:「正是你们联络四方,将我大陈的东西运送他国,投降李观一的那些书信来往啊。」
「怎麽能忘记?」
刹那之间,氛围瞬间肃杀下来,如同坠入了冰窟里面似的,众多臣子的脸色都变化了,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甲胄的甲叶摩擦碰撞的声音。
金吾卫和宿卫,都是披甲结阵的姿态,在金吾卫大将军的统帅下,在大殿外面列阵了,长枪重盾肃杀,指着这里,一种慌乱的恐惧感让所有的官员都变色了。
兵家煞气涌动。
大军重甲,长枪劲弩,在狭窄空间里面,威胁性笔直提升,即便是那位赵老将军,六重天的武功,也绝对过不了这外面一位悍勇五重天将军,披着重甲率领的禁卫。
冯玉凝的手掌颤抖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
他竟然这样做—·.
他竟然敢这样做。
他,他疯了吗?!
陈皇袖袍拂过,笑着道:「诸位爱卿,诸位大人,不要失神了,何必害怕呢?寡人又不是要杀死诸位,只是这时候,到了如今的地步,这些事情还是要说出来,说个明白的。」
「大陈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罪责都在寡人。」
「却不在诸位身上。」
「文官,武将,都是好官,都是忠臣,没有一个奸臣!」
「都抬起头来罢。」
文武百官颤颤巍巍抬起头来,陈鼎业道:「诸位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大陈一脉,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有了李万里在这宴席上中毒死去。」
「不能出现第二个了。」
「只是——」
冯玉凝大口喘息,面色煞白,陈鼎业伸出手,手掌白皙有力,按在龙椅旁边横放着的一把剑,
缓缓拔出剑器,长剑的低鸣声音刺耳至极。
他抖手一扬。
这剑盘旋着落下来,剑身倒插在地上,发出一阵鸣啸。
陈鼎业的眸子平淡戏谑: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于是这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死寂,赵将军握着拳头,武侍郎脸色发白,这文武百官,衮衮诸公,仁义礼德,皆诵读圣贤的书籍,都是为人师表,为人上峰。
他们看着那一把剑。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也就是说-·
赵将军愤怒道:「你,你在说什麽?仁义礼智何在?你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资格这样说!」他猛地冲起往前,直奔御座,打算将皇帝扯下来,却只听得一阵剑鸣。
那把倒插在地上的剑器飞起直接贯穿了赵将军的胸膛,
赵将军的身躯僵硬。
陈皇抬起手掌,按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平淡地将这位曾经很好的将军按在地上,抬起头,
道:「诸位还在等着什麽?」
「亦或者,寡人来亲自决定谁活下去?」
一阵森然肃杀的鸣啸声音。
外面的金吾卫兵士踏前,弩矢抬起,森然指着前面的大殿,压抑死寂之后,不知道是哪位平日里温润儒雅的大人发出一声惨叫,抢起来凳子朝着前面砸出去。
这东西砸在另一位大人的头上,砸开了发冠,发髻散乱,殷红的鲜血就混着白发滴落下来,落在白玉般的砖石上,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音,惨叫声音,出手的那人泪流满面:
「对不住,对不住了刘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逼的啊。」
「你!!!当年是我救你,你竟然———
「可恨,可恨啊!」
他忽而暴怒扑上去了,把穿着华服的朋友扑倒,手指往前面一戳,直接戳进了那位御史大夫的眼睛里面,然后手指一钩折,狠狠往外面一拉,
惨叫声音炸开,御史大夫检查百官,明察秋毫一双眼晴。
就这样被掏出来了!
可出手的那个人也在下一刻被人打倒在地上,木头渣从玉冠下面贯穿进去,从他的嘴里面捅穿出来,鲜血涌出,惨叫被淹没。
只是一瞬间,紧绷的气氛彻底崩塌,往日在众人面前,皆端庄的,威仪的,不屈服的,也是如圣人模样的衮衮诸公就在这大殿之中厮杀起来了。
百官厮杀,斯文扫地的时候,
空洞幽冷的声音响起。
陈鼎业弹奏以突厥使臣的大腿骨做的琵琶,声音森然幽深,让人骨子里都发出寒意了,一曲奏罢,陈鼎业随意拿起来旁边放着的酒盏,抬起。
司礼太监恭恭敬敬给君王倒酒。
酒液色如琥珀光。
陈鼎业淡淡晃动酒盏,眸子俯瞰着金銮殿上,君子厮杀,大儒啃咬,鲜血淋漓,落满了这往日威严最重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淡漠。
这就是这天下的另一面了。
仁义道德。
哈哈哈哈,放屁。
鲜血,欲望,求活,不愿死,他人死,而我独活。
撕裂伪装,踏破道义,往日雍容皆如脚下血污,陈鼎业端着酒,平淡抬起,对着这惨叫,断指,鲜血淋漓的皇宫,对着这血腥扭曲视角的天下,从容举杯,眸子淡漠,俄尔低吟:
「如此天下。」
「却也——.」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