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总归我还没到看遍世事的年岁,既有一线希望,就还是要搏上一搏,真到头破血流、死无全尸那一天,也便一了百了了。在此之前,我绝不认命,大师伯你也不该。这酒我就先没收了。”
“欸——”
罗浮春一惊,劈手去夺,可裴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时,人已飘至三丈之外,叫他扑了个空。
“还我酒!”罗浮春气得跺脚。
裴昀手中提溜着酒囊皮绳,笑道:“大师伯,决战在即,更不能因酒误事。你已忍了这么多天,不差这一时半刻了,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陪你痛饮三千场,不醉不归!”
“你啊......也好,届时小昀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二人之间隔着鲜亮的篝火,辟啪火星与袅袅烟灰将周遭熏染得朦胧而隐晦,因此裴昀只瞧见了罗浮春眉宇含笑,没能看穿他笑容背后的千言万语,苦涩悲凉。
一切的一切,她要在许久之后才能幡然醒悟。
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即便太白转生,孔明在世也不能幸免。
......
三更已过,月上中天,蔡州城中北燕行宫见山亭内,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半个时辰前,城中文武百官本在家中就寝,忽接到宫内急召,众人还以为城墙已破,敌军杀来,都连滚带爬的赶到行宫,有的连官服都未及穿。
说是文武百官,可从燕京到开封,从开封到归德,一路溃败,死得死,逃得逃,到如今蔡州城,整个燕廷已不足百人。且还有些年轻力壮的舍人、牌印、省部令史也到前线守城,充当炮夫,连宫内近侍也所剩无几了。
众人心中惴惴,窃窃私语,不知圣主连夜传大家进宫所谓何事,然无论缘由,都必定不是什么喜讯就是了。数月以来,城中从来都不曾有过喜讯。
未几,颜泰临由雪岭二佛与一众护卫近侍簇拥而来。
数年来,燕廷为蒙兀所攻,国势由盛转衰,从中原之主,到迁都南逃,到如今困守孤城,败亡在际。人随事迁,如今的颜泰临已不是那个成竹在胸、野心勃勃的靖南王,亦不是那个大权在握、俾睨众生的摄政王了,他虽着天子朝服,头戴冕冠,喜怒不形于色,可眉宇间却是从未有过的苍老衰败,丧如死灰。
众臣拜见,他挥手免礼,问及左右:
“十七王爷可到了?”
近侍回禀:“燕山八卫已去请了。”
颜泰临颔首,不置一词,只吩咐众人等待。
在场诸君从此举中,隐约嗅到了改天换日的气息,不由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颜泰临端坐于御座之上,遥望着殿外漫天辰星,心潮起伏。
想他南伐大胜,一战成名,狩苑平乱,请君入瓮,大权独揽,荣登大宝,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可转眼间,便是大厦倾颓,摧枯拉朽,兵败如山倒,以至于如今这个地界。
是他有错吗?所谓无毒不丈夫,他自问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至亲至爱,牺牲又有何妨?何况是敌人,仇人,不相干的闲人?他何错之有?他自诩不昏不恶,何以落得与自古荒淫暴戾之君同为亡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