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不置可否,“或许。”
“他当真会来?你如何知晓?”卓航迟疑道,“此人不忠不孝,开封沦陷,蔡州围城,颜泰临身死他都不曾现身,今夜当真会来?”
“会。”
裴昀幽幽开口,“他并非不忠不孝,只是他心中从无燕汉之别,无家国天下,与其父间亦无情无义,他不欠北燕,也不欠颜泰临。但北燕亡了,颜泰临死了,一切都不同了。只要他尚在人世,今夜就一定会来。”
“那他是来复仇的?”卓航急道,“那人武功高强,四郎你白日鏖战已精疲力竭,现今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我这就去禀明元帅,调兵遣将,围捕此人!”
“不必,我一人足矣,他找的是我,不是旁人。”裴昀摇头道,“你就留在此地,不可出手相帮。”
“四郎你万不能意气用事!”
裴昀不理他的劝阻,兀自吩咐道:“航二哥,今夜过后,劳烦你替我将千军破交给霖儿,带菁妹回碧波寨,对二嫂言明她与卓大哥间的情谊我早知晓,此事我已首肯,且自行嫁娶,不必心存顾忌......”
如此种种,俨然交代后事,卓航听得心惊肉跳,失声道:“四郎,你竟全然没有得胜的把握?”
裴昀闻言一顿,轻笑了笑,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今夜只会有一个结局,你死我亡,鱼死网破。
从她以长枪洞穿颜泰临之时,从她姑苏沧浪亭与他诀别之际,从她自世子府头也不回逃脱之日,从他们自青海湖底逃出生天望见满天繁星的那一刹那,亦或是再久远的当初,从她与他在子午古道南北客店相遇的那一瞬间起,今夜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亦或者该说,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如今,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的面对这一切了。
她与他的这份孽缘,今夜必须有个了断。
星移漏转,更鼓交叠,四周始终寂静无人,寒风乍起,如神鬼低语,灵堂白烛在风中摇曳不停,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卓航有些坐立不安,而裴昀却始终不动不语,极富耐心地等待着。
未央时分,夜幕中飘落起轻雪,如盐似絮,如银似屑,天地间转眼便盖上一层洁白。
漫天飞雪中,忽有一股似梅非梅的暗香传来,恍惚间,一个如玉山孤松般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庭中,踏一地乱琼碎玉,一步步向裴昀走了过来。
此人一身白衣,肩落薄雪,脸色青白似纸,眉目俊朗如玉。
他站定在裴昀面前三步之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眸望了过来,裴昀面无表情回视,四目相接,天地无声,一时间谁也没开腔。
他穿丧,她戴孝,巧也不巧,如同他们每一次相见,是劫非缘。
半晌,终是他先开口,经年不见,久别重遇,他第一句话竟然含着笑意,可那笑却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如今,我们可是两不相欠了?”
裴昀不语,只绷紧了面皮,下意识握上了膝上的斩鲲。
数年前,沧浪亭诀别之际,她对他道,除非有一天,他国破家亡,满门死绝,痛她所痛,悲她所悲,方有资格站在她面前,说两不相欠。
一语成谶,如今这话已然统统应验。
他眼角泛红,死死盯在她脸上,恨极痛极,失望至极,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
“裴昀,你果然如此恨我!”
不仅是恨得要他死,还恨得要毁了他的栖身之所,斩断他与这世间最后一丝亲缘羁绊。正如裴昀所言,他与国无忠,与父无孝,更被二者所弃,然而只要北燕在,只要颜泰临在,血浓如水,他终究能继续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