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山路粗粝的石子将他脚板磨破,流血又结痂,再破再流血,循环反覆,直到疼至麻木,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但最难捱的还是热毒发作之时,那户人家厌恶他的□□呼痛,会直接捆起他的四肢堵上他的嘴将他扔到鸡舍之中,便在那鸡毛乱飞鸡屎熏天的小小茅舍中,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痛不欲生的夜晚,渐渐学会了不流泪,不呼痛,一切忍过了,也就过了。
七岁那年,他从年头盼到年尾,直至过了元日,出了正月,池琳琅仍是没有来。新一年的银钱没得到,寄养的那家农户每日都用难听的话咒骂着他,对他更加苛待。春去秋来,转眼多半年过去,恰巧这一年天逢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为活下去,青壮外出逃难,留下村中老弱病残,便成为了盘中餐。起初,是埋下的新尸被盗,后来,人们易子而食,屠刀开始伸向了活人。
在某一天清晨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被剥光了衣服,如待宰的猪羊一般被吊在半空,旁边炉灶上烧着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男主人正在磨着菜刀,抬头看向他的目光,贪婪凶恶得如同野兽。
他拚命的挣扎,拚命的喊叫,仍是无济于事,眼看那利刃就要落在他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绳索脱扣,他从半空摔下,打翻了滚水,统统泼在了那男主人身上,刹那间那人被烫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
就在颜玉央颤抖的瑟缩在角落中,不知所措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池琳琅回来了。
那是颜玉央记忆中,池琳琅唯一一次抱他,虽然转瞬即逝,可那份轻柔的温暖仍是永恒铭刻在了他的心中。以至于十多年后,他愿上刀山下火海,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不远千里去寻那传说中的西夏宝藏,不为富可敌国的财宝,不为人人争抢的神功,只为了记忆中这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温情。须知那建在西宁州的华美山庄,其名琳琅。
自那以后,池琳琅便将他带在了身边,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走过许多城镇,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虽依然聚少离多,她对他依然不假辞色,可那段日子仍是少年颜玉央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池琳琅便将他托付给那唤作救必应的神医,只身去了西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颜玉央是故意与救必应走散的,因为他瞧得出来,此人对池琳琅有意,他虽尚不懂男女之情,却本能的觉得此人想要抢走他的娘亲,抢走他人生中本就为数不多的一份拥有,故而他不愿受其恩惠,也不愿意跟他走。
在阴诡教做血奴那三年,虽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也让他在那炼狱一般的日子中学会了一件事,那便是无情,将喜怒哀乐置之度外,将七情六欲不存于心,不再将自己当做一个活人,如此才能在无边无际的痛苦煎熬中活下去。
这份冷漠无情,让他心智坚韧,谋定而后动,日后翻云覆雨,运筹帷幄不费吹灰之力,亦让他断情绝爱,练起清静无为功事半功倍,轻易压制住了体内的毒性,如此天赋异禀,连李无方都对他另眼相待。
然而也正是这份冷漠无情,让他永远也不懂该如何爱一个人,只因他自己乃是无心的空壳一具,那尘世之中人人唾手可得的寸草春晖、过庭之训、舔犊情深,终其此生他也不曾得到。
“我这辈子落过三次水,第一次是幼时在山林小溪,我在溪边玩耍,溪水湍急,我不小心摔倒之后即被冲走,半路我挣扎着抓住了一根横亘溪间干枯的老树枝,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第二次是少年时在靖南王府,寒冬腊月,一群王孙公子在湖上冰嬉,他们刻意捉弄,让我跌进冰窟之中,围在岸边不准我上岸。我不肯求饶,不肯低头,就那样一直泡在冰湖中,直到眉目发丝结霜,身体僵硬不堪,奄奄一息,他们觉得无趣,这才放过了我。”
“而第三次,便是在朔月圣地,天塌地陷,我自高处跌落,掉进那溶洞潭水之中。”
“人生在世,于我不过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无边无际的煎熬,无论是□□,还是心灵。我时常会想,倘若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挣扎求生,就这样溺死在那个炎炎夏日的林间小溪,冻死在那个寒冬腊月的王府冰湖,那么是不是我早就不必再受这份痛苦,这份煎熬,这场永无止境的寂寞孤独了?”
“然而偏偏这一次,有人救起了我。”
“从狭小肮脏的鸡舍,到烧着沸水的灶房,从阴诡教血迹斑斑的地牢,到靖南王府冰冷的冬湖,只有你,英英,这辈子只有你,在这冰冷人间,漆黑尘世,抓住了我。”听到这里,裴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