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一来摊子就铺得有些大了,她有些没底,她犹豫起来:
“要办那些证,就不能在家做了,那样成本会很高,万一亏了可怎么办?”
黎菁舀甜汤的手顿住,做生意有赚有亏,黎菁和黎何洋折腾个破烂生意都要黄不黄的,大嫂问的,她还真说不好。
她虽然认识不少人,但也没办法一上来就可以保证何丽娟的糖能卖出去多少。
“那要不大嫂你先做散糖卖?直接放市场上去?”
没有商标的东西进不了百货大楼,一些糖果批发铺可能会收,但价格会压得很低,最多赚个辛苦钱,要是自己去市场上摆摊卖,这个相对好些,只是更辛苦,又要做糖又要忙着摆摊卖糖,和小摊贩没区别了。
还有,黎菁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个重要问题:“大嫂,你怎么想起做糖生意了?”
“还买那么多机器,你打算办停薪留职?”
何丽娟神色微顿,她下意识看了眼桌上,随即摆手笑道:“不是停薪留职,我买断工龄了。”
“这不是厂子里出来个鼓励职工买断工龄的通知吗?我正好先前也想做点糖去卖看看,就提交了申请。”
“买断工龄!”
黎菁整个惊了,她把手里捧着的甜汤碗放下,不可思议的看向何丽娟:“大嫂你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这两年,各个国营厂效益都不好,小一些的,比如城南一家织布厂已经发不出工资了,根本问题出在厂里生产销售上不去,厂里富余人员过多,要养的退休病休人员也多,负赘太重,为了解决人员富余问题,织布厂由厂委和织布厂工会决定,颁布了厂子给予一定费用,
鼓励员工买断工龄的条令。
一旦买断工龄,意味着从此和厂子再没了关系,今后的养老生病,厂子都不会再管。
因为织布厂那边的遣散费每个人只有一万块,大家根本不能接受,至今还在闹着,越闹情况越糟糕,如今不仅工资发不出来,还面临着停工停产的危险,她们私底下都在讨论这事,当然,没有人会站在厂子角度想事情,都是在骂领导不干人事。
“爸,纱厂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黎菁想到什么,立即看向黎万山问道。
黎菁记得,黎万山一直很关注织布厂那边情况,当初他看报纸的时候还说过一句,职工买断工龄的事有两面性,对厂子来说,是一线断尾求生机会,对那些为厂子付出了一辈子的工人来说,却是件寒心事,做这个事的人,势必被千人骂万人恨。
黎万山知道这个,可他却下了这个同样的决定,在他刚返聘回厂子,他的每一项决策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都关注着的时候。
只能说明,纱厂已经和织布厂一样困境,到入不敷出地步。
这可是宁城第一纱厂啊,当年宁城的第一家万人大厂啊,她爸一辈子的心血。
黎菁从小在纱厂长大,她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严重。”黎万山看女儿懵怔着不敢相信,眼睛微微发红的模样,猜到她想到哪里去了,回道她。
“纱厂这边情况和织布厂不一样,纱厂是要解决富余人员问题,但也想创造所有富余人员再就业。”
“织布厂那边的遣散费是一万,纱厂这边直接是三万,另外领了遣散费还想找事情做的,还可以选择在纱厂的再造岗位上班。”
“再造岗位?”黎菁第一次听见这个新鲜词。
“是再造岗位。”黎万山喝了口茶说道。
“给他们的新就业机会。”
这是黎万山想了很多天才想出来的唯一能让纱厂断尾求生,又能让纱厂那部分需要被遣散员工得到妥善安置的法子。
他整合了所有手里的人脉资源,从农贸市场,粮油站点,还有街道以各种合作交换方式腾挪出来一部分工作岗,之后又以纱厂名义贷了一笔款子作为员工遣散用。
三万元一个人的工龄买断,现在纱厂的工资普遍不高,每个人一个月的平均工资是二百八十元,三万元是近十年劳动所得。
这笔钱可以让他们短时间里生活没有妨碍,之后还可以再找事情做,纱厂这边也组织了面点小吃类培训这些做再就业工作安排。
更何况就他了解的,纱厂有个暴发户张有根的例子在,有部分人因为工资拿得不高,已经在外面找事情做,导致工位经常出现人员到不满,缺勤缺工状态,严重耽误了工期,三万块买断工龄的文件下去,响应的人应该不会少。
只是想的很好,实施下来却有难度,许多人都想既要又要,想有纱厂做后部队保障,又想出去赚钱。
纱厂三万工龄买断的文件发下,许多人心动又犹
豫,却没有一个人响应。
一个决策下来,变数太多,越犹豫越容易生变,纱厂和黎万山都没办法给大家缓和犹豫的时间,他不得不拟定了份强制买断工龄的人员名单,这个名单一但发下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骂他老不死,但这个事他必须做。
再不做,整个纱厂都要没了。
黎志国不想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还挨骂,提出由他带头推动买断工龄的决策。
但黎志国对厂子的热爱并不比黎万山少,他也习惯了和机器打交道,让他不在纱厂干了,出去做什么?
黎万山不同意,两父子僵直的时候,何丽娟站了出来。
她说她荨麻疹本来就不适合纱厂的工作环境,早点离开也好,她也想试试做点糖生意,看看她的糖是不是真和黎菁说的那样,一到市面上大家排队买。
黎万山做这个决定没打算让儿媳妇牺牲,没同意,但何丽娟坚持,第二天就去了人事和会计那边办这个事情。
而何丽娟站出来后,大家听说了她打算拿这笔钱去做糖生意,许多人都心思浮动,像季海翔,他没办法接受自己从厂长到普通工人的落差还有别人对他的嘻笑,就打算拿着这笔钱去买机器生产火腿肠卖,他是第二个跟上何丽娟后面领钱的,他跟上了,那些本来就缺工有事的也不犹豫了。
一时间报名买断工龄的人多了起来,到现在纱厂已经部分解决了人员赘余的问题,另外就是重新立规矩解决员工违纪问题,还有一些严重违纪又没选择买断工龄员工的处理问题了。
“这不是挺好的,我本来就想做糖生意,现在拿到了遣散费,有了本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黎万山把事情一说,何丽娟笑着接话道。
屋子里却一时陷入沉默,大家都知道何丽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黎万山黎志国脸上更凝重。
“这件事是你爸还有志国亏欠了你,你放心大胆的去做糖生意,亏了我这儿给你补上。”旁边,申方琼放下手里的甜汤碗,说了句。
何丽娟听到这话笑了:“行啊,有妈你这个话我就甩开手脚大胆干了!”
随即她又问到黎菁:“要是要办那些证,就不能在家做了,得找个地方才行,菁菁,你看是找个铺子,前面卖糖后面改成厂房生产,还是找个偏远点的地方直接生产?”
黎菁知道大嫂这个时候问这些是想岔开话题,不是真的已经打算这么做了,不过她还是认认真真回道:
“要是能找到那种前店后院的当然好了,这样我们找糖果代卖的路子广一点嘛,但实在找不到,先找个地方生产也行。”
想了想,她又说:“到时候我可以陪大嫂你去找一找市场上那些糖果铺,和她们谈一谈,如果我们手续齐全,商标也有的话几个百货大楼也可以去谈谈的。”
“大嫂,你已经决定做糖生意,我是建议你什么手续都弄齐全,因为你一个人做散糖卖的话,会很辛苦,市场那边还会压价,如果自己去卖,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招人帮忙倒是可以,只是这种小生意不知道好不好招人,就算招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
何丽娟听完,仔细想了想,觉得黎菁说的有道理,最主要的是她机器都买了,也不差租个厂房了,至于各种手续,有黎家的人脉在,这块办下来不难。
心里有了决断,何丽娟一拍巴掌:“那行,那就这么定了,把手续搞齐全,办个小厂子!”
何丽娟说一声,又喊道桌上的黎志国:“黎志国,听到没?你找人帮我问问,附近几条街有没有那种前店后院的铺子。”
黎志国还在愧疚媳妇儿做出的牺牲,闻言他笑了下,应道:“听到了,这几天下班就去给你问。”
边上陆训听完,看了眼黎菁道:“附近几条街房子前店后院的有,但都是些老房子,结构差,附近卫生也一般,要改成符合工商标准的厂房可能不容易,倒是杨柳街那边后院开阔,屋都是平房大屋,那边开小食品加工厂的人还挺多,大哥大嫂可以那边看看。”
“杨柳街那边吗?”
何丽娟愣了瞬,“那边离纱厂不算远,倒也合适,只是那边我们没怎么去过,不太熟悉。”
陆训便说:“我在那边住过几年,认识些人,我托人问问吧,有消息了告诉大哥大嫂。”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何丽娟犹豫道,新女婿陪老婆回门第一天就被娘家支使着办事,何丽娟觉得不太好。
陆训笑道:“不会,大嫂不用和我客气,一家人,不见外。”
陆训这话都说了,再说就真的见外了,何丽娟便笑应道:“那行,那这个事就麻烦妹夫了。”
事情定下来,一家子又就要办糖厂的具体事宜,需要做哪些准备,前期大概多少资金投入,整装工厂请人,还有关于糖厂防虫鼠这些问题商议了番。
要做生意办厂不管对哪个家庭都是个大事情,毕竟这投的不是一笔小钱,不得不谨慎。
黎何洋本来有事情找小姑说的,听到家里人商量这个事也按捺住了。
一家人一直商量到十点多,该烧中午饭了,何丽娟和常庆美进厨房忙,黎家几个男人没事干拿了象棋出来,让陆训陪黎万山下,黎志国黎志军在边上旁观,偶尔和陆训闲聊几句,申方琼看男人们有安排了,拉着女儿回她屋讲话。
当妈妈的总是不放心女儿,哪怕看她气色好,也忍不住仔细过问一番,问黎菁这两天陆训怎么待的她。
黎菁一想起昨天上午两人在客厅的疯就不好意思,她难得有了不好告诉妈妈的话,只吞吐着说了去领证的事还有陆训把家里钱财交给她管的事。
申方琼看女儿满脸羞红的模样,也猜到他们两相处怎么样了,她没再多问,只又和黎菁说了说夫妻间相处有哪些要注意的,该刚该柔的地方,还有如果要孩子,又需要注意哪些。
有些话说得直白,黎菁听得脸红耳热,但这些东西她也需要知道了解,又忍着羞认真听。
听到不想那么要孩子怎么规
避的时候,黎菁耳朵都快竖起来了,聚精会神的,还忍不住脸热的问道申方琼:
“那妈妈,不弄里面就不会有事了吧?”
“当然不是了。”
申方琼下意识一声,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女儿女婿这两天的措施,她看一眼女儿泛红的脸,片刻,她凑近黎菁耳边道:
“这种会有意外情况出现的,比如……”
申方琼说的东西黎菁从没听过,她微微睁大了眼,想起什么,她又赶紧问道申方琼:
“那怎么办啊?我昨天上午……”
后面的话黎菁不好意思说出来,申方琼却已经听懂了,还迅速从话里捕捉到上午两个字,小两口两个新婚晚上没够,上午还胡闹过一通,听语气女儿还自己做了什么主动的。
申方琼心头微微复杂,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劝劝女儿不要那么贪,身体要紧,好一会儿她才轻拍拍黎菁手安抚道:“这有什么,要真有了就生,妈给你们带。”
“其实早生孩子也有早生孩子的好处……”
申方琼轻言慢语的,黎菁听着,心里的慌慢慢止了。
确实也是,也没有不想要孩子,要真来了就来了,当上天赐福了。
这么想着,黎菁也不急了,又小声问了申方琼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怀宝宝了,这期间还能不能做那个事情。
母女两聊天永远不会冷场,一直聊到了吃午饭。
黎菁回门,何丽娟烧的都是大菜,中午几个男人没事,陆训也不用开车,都各自喝了些酒。
一家人聚图个尽兴,不存在比酒劝酒的问题,陆训却有作为女婿的自觉,陪老丈人舅哥们周到备至。
吃完午饭,黎家人问了问陆训事业上的事,还有他后面的一些安排,黎菁没事干,就在边上给他们削梨。
陆训怕她割到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刀和梨,一点点削起来。
黎家人见了心里满意,也更放心了。
两人在黎家待到吃完晚饭才回老洋楼那边。
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整个暗下来,今晚月亮没出来,天上只几颗星子闪着,有微微风起。
家属院四处能听见各家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活动场相对安静下来,只活动室里有人坐着在看电影,有些是直接端着饭过来的,一边吃一边看电影,偶尔和边上闲聊几句。
黎菁坐在车子后座,两手抱着陆训的腰,早上出门穿的无袖裙子,这会儿吹着晚风有些凉了,不过陆训身上热,她靠着他倒感觉不到冷。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晚上骑着车在路上过,感觉挺新鲜。
路上黎菁想起中午那会儿妈妈申方琼和她说的话,她脸热了下,又忍不住和陆训说:“先前妈妈问我们要孩子的事情了。”
陆训两手掌在龙把手上,脚踩着脚踏,听到这话他掌着的车头微歪了歪,脚也顿了瞬,很快,他移正车头,脚重新蹬了两下脚踏车子继续往前溜,他应了声:“嗯,你怎么和妈说的?”
“就是你说的啊,晚两年再要。”
黎菁回一声,想起什么,她靠在他背上的头抬起,看了眼他宽阔的背,轻咬咬嘴突然又小声说了句:“不过妈妈说,就算不那个里面,也很可能会有宝宝的。”
“好像是说要是很厉害的男人,只要禁不住出来一点儿就会中,昨天上午,我夹你的时候......”
“刺啦。”
自行车胎擦过一块细尖的石头往边上晃歪,黎菁小小声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