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比林羡玉预想中的复杂许多,杀太子逼宫只是第一步,更困难的是之后的事。
“所以……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清算太子一党的残部。”林羡玉思考许久后说。
日上三竿时,他正坐在赫连洲的腿上,懒洋洋地抬起手,由着赫连洲帮他穿上绸衫。
赫连洲的宽厚大掌习惯了挥舞长枪,却怎么都搞不定林羡玉腰间的系带,林羡玉说话时,他正低着头,微眯着眼,一遍遍尝试着给那流水般柔滑的绸缎打结。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林羡玉抓住他的胳膊。
“听到了,”赫连洲抬头对他说:“玉儿好聪明,我今天是要去处理太子党的余部。”
“你准备怎么处置惠国公?”
“杀了他不利于拉拢金甲营的人,他和太子勾连这么久,贪墨受贿是免不了的,还有挪用军饷一类的罪名,这些年朝廷里都心照不宣,让三法司好好查一下他,查出问题了,就削爵抄家,终身圈禁在都城北的长荆府。”
林羡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他刚刚还在想,杀了惠国公会不会造成朝野动荡,会不会引发太子旧党的恐慌?
结果赫连洲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看着赫连洲的侧脸,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涌起一阵小小的陌生感。他以前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赫连洲是莽夫武将,可越相处越发现,赫连洲只是习惯刻意藏起许多锋芒。
他夺了位,忽然就有了帝王气。
这并不让人惊讶,只是有些许陌生。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心里五味杂陈,像蔫了的小黄瓜条一样变得没精打采。
“玉儿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喊你……皇上?”
赫连洲微顿,将林羡玉抱紧了,轻声说:“不用,玉儿可以一直叫我的名字,想怎么叫都可以,玉儿永远都不用守那些破规矩。”
林羡玉愣怔许久才露出笑容。
两条腿重新晃荡起来,他哼了哼,娇矜道:“放心吧,在外面我会给你面子的。”
赫连洲低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登基之后,你要做什么呢?”
赫连洲思忖道:“先是整顿吏治,北境的朝堂这些年被太子搞得乌烟瘴气,须得重振朝纲,否则我的政令都没法顺利下达。”
“惩治几个巨贪,以儆效尤。”
赫连洲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话就忍不住想亲他,想咬他软软的脸颊肉。
“还有呢?”赫连洲笑着问。
“还要……清算国库,追缴亏空。”
赫连洲点头,“还有呢?”
林羡玉绞尽脑汁,脑中飞快地回忆起翻阅过的书,还有兰先生讲过的话,很快又想到:“还要调整赋税,免去人丁税。”
赫连洲耐心地听。
“免去人丁税,只按土地征税,让那些子嗣多的贫苦人家也能留有余粮,过个
好年。”
林羡玉仰起头,用一双明澈清亮的眸子,望向赫连洲:“你觉得如何?”
赫连洲目光沉沉,想起一个多月前在绛州,林羡玉还是个连诉状都不知道如何写的天真小世子,短短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
“玉儿好厉害,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得到夸奖,林羡玉的心情愈发愉快,整个人歪倒在赫连洲的怀里,哼着小曲儿。
赫连洲终于将他腰间的系带打上结,正准备将他抱下来,帮他穿鞋,林羡玉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晃了晃赫连洲的胳膊,说:“我还想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什么事?”
“就是……”林羡玉抿了抿唇,犹豫良久之后,说:“让祁国和北境之间开放通商。”
他上一次提,赫连洲发了很大的火。
他又一次触碰赫连洲的逆鳞。
两人虽已如胶似漆,但林羡玉还是惴惴不安,他有些后悔,他不该在这时候提出这个要求,内政还一团乱麻,赫连洲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不该再用祁国的事惹赫连洲心烦。
他垂眸不语,愈发懊悔。
“好。”
林羡玉愣了愣,缓缓抬起头。
赫连洲眼里含着浅浅笑意,答应了林羡玉的请求:“待一切安定下来,我就开放苍门关,往祁国修驿道,允许两国商人往来贸易。”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赫连洲,猝不及防地红了眼圈,嘴角也一个劲地往下撇。
赫连洲竟然答应了他。
赫连洲为他放下了龙泉州的经年仇恨。
“你怎么这么好啊?”
林羡玉扑上去抱住赫连洲,用力过猛,直接把赫连洲扑到在床上,赫连洲笑着搂住他的腰,任他小鸡啄米似地一通乱亲。
“赫连洲你最好了!”
“你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的母妃?”
赫连洲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再等几天,等我忙完了朝中的事,就带玉儿过去。”
林羡玉趴在赫连洲身上,“好啊。”
好不容易穿好的绸衫又乱了。
阿南进来的时候,赫连洲正蹲在床边给林羡玉穿鞋,阿南连忙说:“王爷,我来吧。”
赫连洲站起身来,“没事,不用。”
阿南放下铜盆:“我已经打好水了,王爷您先洗漱吧。”
“多谢。”赫连洲走过来。
林羡玉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下了床,坐在桌边,以手托腮望向门外:“今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赫连洲也抬头看,“是个好兆头。”
林羡玉朝他笑,眉眼弯弯。
他一笑,赫连洲心头便晴朗起来。
雨霁云开,再无阴翳。
·
赫连洲准备离开王府时,陆谵走了过来,向他告明:“如今北境
内乱,我也不方便久留,再加上祁国如今也不安稳,路上还要花费三个多月,所以我打算这两日就离开。”
“若是这两日,宫里事情实在繁多,恕我无法为殿下设宴践行了。”
陆谵浅笑:“就是为了不麻烦王——皇上,才决定尽快离开的,这一程,见到玉儿平安无恙,还能从皇上这里借到兵马,已是意外之喜,就不便留在这里继续叨扰皇上了。”
“那好。”
陆谵躬身行礼,“恭贺皇上荣登大宝。”
赫连洲微微颔首。
陆谵转过身,眉眼间露出略显凄楚的笑意:“皇上,您借我兵马,究竟是为了解祁国之危困,还是……另有所图?”
显然陆谵已经有所预感。
陆谵是位君子,见赫连洲和林羡玉两人恩爱,便主动与林羡玉保持距离,赫连洲也不愿与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殿下,我派八千精兵给你,你能领兵作战吗?”
陆谵一时语塞。
“殿下手下有哪位猛将能带领我的兵?”
陆谵眸色微沉,染了些许愠怒。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事实就是如此,殿下,祁国现在的状况和北境差不多,再强大的王朝过了百年,也到了久病沉疴的地步。如果你们没有中兴之君,能结束这番内忧外乱,没有干吏能臣,让祁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不如让我来。”
陆谵神色骇然。
赫连洲的野心大到让他惊惧。
“我本不该跟你坦白,但我不是贪恋权力之人,做这些只求问心无愧,殿下若担心我举兵吞祁,回去之后可以早做准备,解决了邓烽,再整顿朝纲、整肃军队,让祁国重回盛世,为了百姓,我也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你——”
“玉儿对我的唯一要求是不能生灵涂炭,若殿下能稳定祁国局势,让百姓吃饱穿暖,我想玉儿也甘愿舍小家为大家,忍受至亲分离。”
赫连洲微顿,随后望向不远处的山巅,沉声道:“若殿下做不到,祁国也没人能做到,那就不要怪我举兵南下,一统南北了。”
陆谵怔然良久。
赫连洲的话刺耳但字字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