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自作多情。”不咸不淡的语气,像在教训她。
黎羚:“哦,好吧。”
话音刚落,她的电话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的号码。其实不太想接,但金静尧一直冷冷地看着她,气氛好怪。
黎羚就还是接了。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十分污浊沙哑的声音。
秦易醉醺醺地说:“臭婊-子,生日快乐!”
黎羚:?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脏了,立刻挂断,将对方拉入黑名单。但不到一分钟,手机又响起来,另一个陌生的号码。
黎羚:“……”
秦老师这是有备而来啊。
“稍等,我开个免打扰。”她讪讪地对金静尧笑道。
对方却不怎么耐烦地瞥了黎羚一眼,直接将手机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你再骂一句。”他语气十分平淡地说。
对面果然是没有再骂了。
秦易像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从喉咙深处发出畏惧的声音:“金、金导演……”
金静尧:“滚。”
他挂断电话,直接又拿黎羚的手机,打给麦鸿诚:“不要再让秦易骚扰我的演员。”
“哎?这谁的手机号啊?”麦生愣了一下,语气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唉唷,金导演,你的演员……”
金静尧没什么表情,又挂了。
黎羚站在一旁,看着对方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年轻男人眼睫低垂,呼吸平稳,目光中却似乎有海雾掠过,晦暗不明。
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黎羚灵机一动,主动将蛋糕端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金静尧手撑着桌子:“干什么。”
黎羚故作谄媚、比较夸张地说:“导演,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只好借花献佛……”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她眨了眨眼:“那您是哪一天的生日呢?”
金静尧轻嗤一声:“你记性很好?”
黎羚无比诚恳地说:“只要你说,我一定倒背如流。”
很可惜,金大导演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他不仅没有被这番话取悦,反而盯着她,眸光渐深。
突然,他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拿起一只飞镖丢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过。尖锐的空气,险些擦过她的头顶。
黎羚感知到对方身上的攻击性,浑身一僵,只觉年轻男人的视线也过于锋利,手里的蛋糕差点掉出去。
金静尧说:“他不是第一次找你吧。”
黎羚心里慌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否认,最后还是妥协道:“也没找过几次。”
“为什么不说。”
黎羚:“……”
退一万步来讲,这是她自己的事,怎么好麻烦别人。
“下次再有这种事,我来处理。”他淡淡道。
黎羚还是低着头,没说好或者不好。
帮助,依靠,这些都是生词。她心中翻涌起陌生的情绪,像苍白的蛛网,过于黏稠,粘住嘴唇和心脏。
金静尧看了她一会儿,表情还是很烦躁,最后将搭在椅背上的
夹克拿起来:“算了,送你回去。”
-
剧院门口,他们经过了一群烂醉如泥的剧组限定尸体。
明明过生日的是黎羚,其他人倒是借机彻夜狂欢,可见平时拍戏的压力有多么大。
金静尧毫无同情心地将尸体踢开,扫清路障,将车开到了剧院门口。
他要将黎羚抱上车,黎羚却说:“导演,我们能不能在外面再坐一会儿。”
金静尧看了她一眼:“随你。”
他将车门关上,将她推到剧院外的枯树下。
夜色深沉,枯枝的阴影恰好挡住了天空一轮弯月。深夜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耸动的树枝,发出近似于哀哭的声音。
黎羚有点冷,正想要抱住手臂,突然觉得身上一暖。金静尧又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她肩上。
她不禁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导演,上次的衣服我还没洗……”
对方的动作,十分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冷冷地说:“你丢了吧。”
黎羚感到自己被嫌弃了,不禁发出礼貌的讪笑。
浮动的夜色里,两人静静站着。黎羚突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金静尧的时候,他似乎就站在这棵枯萎而高大的树下。
从这个位置望出去,隐隐能见到群山幽沉的轮廓。像无数双黑暗的、欲言又止的眼睛,凝视着他们。世界都已沉睡,唯有他们还不愿陷入死亡。
黎羚突然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她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他交付秘密。
好在身后的男人始终沉默,这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
“当时,我刚刚跟何巍的公司解约,没什么钱,爸爸却查出来癌症晚期。为了帮他赚医药费,只好没日没夜在剧组拍戏。”
“他总想要我去看他,可是我哪里有空。”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他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在挨导演的骂,把电话都挂了。后来接到病危通知,赶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想,他可能想祝我生日快乐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几乎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反而更像是舞台上轻柔的念白。
他一直知道她很有台词功底。
风刮得太大,晦暗的夜色涌上来,彻底吞没了她的唇舌。秘密被吞没在群山的影子之间。
金静尧沉默片刻,才说:“对不起。”
“我之前还拿违约金的事取笑过你,我不该那么说。”
他应该很少向人道歉,语气才这么生硬。
黎羚笑笑说:“这有什么,我都忘了。”
“再说,他也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尽到过什么责任。”
他们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天快亮了。
山的尽头浮现出第一抹亮色。
黎羚没有哭。
她很少会哭,眼泪多半只会在电影里流下,以角色的名义而得到宣泄。
她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转头问金静尧:“导演,我们会看到日出吗。”
金静尧没怎么看天空,反而是低头看着她,语气沉静地说:“可能不会。”
他虽然直白,但没有对她撒谎。
这是一个阴天。
天边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却始终不曾出现明媚的红霞。
铅灰的天际线,大片的乌云,像灰白而冰冷的潮水。巨浪从远处翻涌而来。
黎羚觉得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太难过。
不是每一天都会看到日出。这尽管是她的生日,也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她运气不太好,仅此而已。
“我们回去吧。”她对金静尧说,“导演,谢谢你陪我看日出。”
金静尧却按着她的轮椅,没有离开。
黎羚愣了一下,抬起头:“怎么了?”
金静尧说:“你不是活在过去的。”
“回忆没有那么可怕,你可以制造新的记忆来覆盖它。”
他俯下身,一字一句对她说:“黎羚,生日快乐。”
他的呼吸浅浅地拂过她的脸,像一阵很轻的风掠过金色麦田。
黎羚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很少会念她的名字。
但他的声音很好听,她一直都知道。
黎羚这两个字,在金静尧的唇舌之间绽开,像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过屋檐的铃铛。
也像日出的第一节火车行驶进山洞以前,树上的一滴露珠落下来,自车窗缓缓地滑落。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音节,竟能这样让人目眩神迷。
她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
在幻觉里,她看到太阳照常升起。万丈金辉,照耀着初生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