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衡回京后,上了一封折子,提议改革边关兵马政,但这份折子被司礼监驳回,折子退回内阁,落在燕翎手里。
燕翎看过这份奏折,不得不说衡哥儿与鸣玉在老侯爷的教导下,对边关诸务有了深刻的了解,这份折子有很多新奇的想法,若能推行下去,着实更好整合边境卫所兵力,以抵抗戎狄。
但折子被驳回来,挺出乎燕翎意料。
他着人去打听是何人驳了折子,小吏告诉他是新来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少谦。
内廷有个叫少谦的内侍,官署区早有耳闻,谁也没把这个少谦与燕家二少爷燕少谦混为一谈,毕竟燕家的儿子不可能入宫为内侍,而燕少谦这个人也早已淡出视野,早些年还有人打听,后来宁晏放出风声,说家中老二游山玩水去了,久而久之,燕少谦便无人问津。
燕翎不明白,依依为何驳回折子。
翌日廷议,依依也拿出一份草案。她看过少衡的折子,内容极好,但推行下来耗时耗力,好钢用在刀刃上,她提出暂缓西北边境兵马政改革,先着重在辽东,淞沪和南洋三地建立三支强劲的水师,不仅如此,让户部拨银子给三地的造船厂,打造一只水师舰队。
此举一出,朝堂哗然。
大晋一直重西北而轻东南,以至当年倭寇犯境,不得不施行海禁,这二十年来,因燕翎整肃海防,才能使海贸顺利进行,只是近些年倭寇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即便如此,朝臣多数是守旧派,依然认为大晋真正的强敌是北面的蒙兀,而非东南那些看不见的所谓西洋列强。
依依据理力争,
“西北戎狄自然该防,我的意思是精兵简政,以重火力压制蒙兀,用炮火之威令蒙兀却步,再辅以互市外交蒙兀与女真,如今的蒙兀铁骑已没有往日之风采,咱们无需惧怕,相反,这些西洋雄狮正在崛起,咱们得为大晋千秋万代的子孙着想。”
以她所见,大晋水上舰队比之西洋相差甚远,自大晋开禁,海贸故而越来越繁盛,却也同时带来不少麻烦,这些西洋国都把大晋当做肥肉,垂涎三尺。
“打造舰队与水师非一日之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陛下,恳请您下旨筹备水师!”
依依所虑为百官闻所未闻,官员们强烈反对,依依看着那些自视清高的文官武吏,面露忧愁,她知道自己所为侵害了大晋军功家族的既得利益,但时代变了。
此外,她驳自己兄长与父亲,也有缘故,这叫以攻代守,若她贸然提出兴办水师,筹建海军学馆,必定遭遇非议,可如果她借此捧一踩一,那些不愿意被踩的会退一步支持她,以来换取维持既得利益,说白了,这是她的策略。
依依看向上方一身明黄龙袍的裴樾。
裴樾没有让她失望,他一面赞成西北军功世家的提议,要求少衡等武将拿出更详细的落地方略来,与此同时下旨兵部与户部,着手组建水师。
裴樾支持依依,除了骨子里信任她,认可她,也有私心,朝
中军政一直把持在功勋世家手里(),如果组建水师舰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势必会有新秀崛起,而这些新秀才是掌握在帝王手中的利剑。
整整五日朝臣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但裴樾力排众议,坚持推行水师新政,朝臣无可奈何,而身为内阁首辅的燕翎,一面察觉帝王深意,一面也着实被女儿所撼动,他毕竟深谋远虑,与裴樾商议,西北与东南并重,最后诏书顺利下达各司。
燕翎看着兴致勃勃驻守在西北的长子,又瞥着那个不为人知却又格外霸烈的小女儿,摇头失笑,看来,年轻人的时代到了,他该要落幕。
筹建水师的诏书在初六这一日发出,依依心中石头落地,心情大好,眨眼七夕至,依依想起今日约了鸣玉出去游玩,便早早来御书房与裴樾告罪。
年轻的帝王神情倒是没鲜见异样,只嘱咐她,街上人多,让她小心提防。
依依是什么功夫,没有路都能走出一条路来,临走时抱着一摞文书,闲闲看着裴樾,
“陛下不若一同出去玩?兴许遇见个什么顺眼的姑娘,也不必七夕这样的好时辰独自一人在这御书房批折子。”
裴樾听了这话,浑身一绷,有些念头一旦起了,便是星火燎原,他胸膛滚烫,面色却是冷冰冰的,生硬道,“顺眼的女子何须去外头遇?身边就有!”
这话落在依依耳郭,便是裴樾可随意临幸身边的宫女,她眼珠儿堪堪转了半圈,狐疑地想了想,也没见这奉天殿有年轻貌美的宫女来往,也不是没有,却是少,当然,裴樾做那种事肯定是避着她的,兴许是金屋藏娇。
“嗯,陛下懂得享福就好。”扔下这话便告了退。
裴樾快被她给呕死。
待依依离开,郑源弓着腰钻了进来,见裴樾眉头紧皱,便知气得不轻,好生劝道,
“您这是何苦?索性开口与阁老和燕夫人道明心事,二老定将女儿许给您,您这么眼巴巴给她做灯盏,还惯着她跟旁人去溜街,自个儿独自在这受气....”
裴樾捏着朱笔刮了刮眉心,眸底千回百转,“母后临终未提这门婚事,除了担心我等不起,还有旁的顾虑,”他抬眼看着郑源,
“表叔怕是从头至尾就不乐意结这门婚。”
郑源低垂着眼不敢接话。
“若我今日上门提亲,表叔与嬢嬢是不会拒绝,但明日他老人家就会上书提前致仕,他为国鞠躬尽瘁三十多年,我岂可逼他?”
“此外,你瞧依依的性子,我乐意娶,她愿意嫁吗?”
郑源两手一摊,犯难道,“那怎么办?您就这么苦着自个儿?”
裴樾目光倏忽投向窗外,那里天光明湛,浩瀚无云,他凝望了一会儿,“你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成算。”
依依这厢回到燕家,开口便问母亲在何处,却被云旭叔告知,宁晏与燕翎出门去了,
依依纳闷,“去了何处?”她还想早早回来陪陪母亲,母亲却扔下了她。
云旭拢着袖,还是当年那副笑眯眯的精明
() 样,“今个儿是七夕,就只准你们年轻人闹?嘿嘿,爷早携夫人去了公主府。”
依依扶额,一言难尽道,“都老夫老妻了....”
云旭笑,“姑娘还小,待回头见了喜欢的,自然就明白‘只争朝夕’的道理。”
依依脸色一黑,“只争朝夕是这么用的吗?”
云旭煞有介事点头,“是,少爷是这么说的。”
依依摇着头回了明熙堂。
大约半个时辰后,鸣玉带着弟弟默声一块来接她上街,依依换了一身劲衫随同出门,默声比依依小两岁,个子却与依依一般高,十三岁的少年出落得温秀从容。
依依多年不见他,一时没认出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这是默声弟弟?今个儿我捎你去地下城玩。”
京城西北角有一片地下城,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是京城藏污纳垢之所在,依依少时爱去玩,如今回了京亦是常流连此处,那里有着纸醉金迷的气息,能见到人生百态,依依每回去,除了救一些被人虏获的少女,也能接洽九流的头目,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报。
她与燕翎一般,习惯掌控。
鸣玉却知那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别,你哥哥回头定揍我,勤政楼前扎了一座灯楼,咱们瞧热闹去。”
依依没搭理他,就问默声想不想去,默声抬着那双剔透的眸子,静静看了她一会,“想。”
二人对了个眼神,合伙将鸣玉用麻袋装起来,扔至花楼里,再纵马离开了街市,如暗鹰一般无声地穿梭过整座皇城,抵达地下城入口。
这一趟地下城之行,收获颇丰,也让依依见识到了默声的能耐,人狠话不多,对了她的脾气。
从暗道出来时,依依揉了揉默声的后脑勺,
“平日读什么书,不懂的可以请教姐姐。”
默声没有躲开,任由她揉,只冷淡觑着她,“你的旧书,可以都给我么?”
依依爽快地应下,“成,给你,只是你回头得考个状元回来。”
暗下琢磨,她的旧书一半在明熙堂,更多的怕是在裴樾那儿,她记得有一回下大雨,不小心湿了一片书架,她被气哭,裴樾好哄歹哄,说是在御书房给她安一间书房,以后有什么宝贝都藏在他这里,她方破涕为笑,想起往事,依依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面颊,带着默声往灯市走,
“咱们去勤政楼看一看那盏灯。”
默声并不爱凑热闹,却还是跟着去了。
一年一度的七夕灯会,还真是蔚为壮观。
勤政楼前的那条宽街扶老携幼,摩肩接踵,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四处可见蒙着彩缎的马车和骡子车,每行一段,便有马穿火圈,闻鸡斗舞,抛细球等各式各样的把戏,整条街市如同打翻了染缸的彩带,灯光璀璨,煌煌如昼。
二人弃马上梁,一路疾驰到了勤政楼对面的茶楼屋顶,依依坐在屋脊,看着那美轮美奂的灯楼十分惊奇。灯笼设计精美繁复,巧夺天工,整个灯面是一幅纷繁巨画,
那画幕从底下一圈一圈成螺旋式往上流动,放眼一望,有无数灯芒从顶端倾泻而下,如同银河瀑布,惊艳绝伦。
依依也算见过世面,今日却为这盏花灯大为震撼,只是瞧着瞧着,她恍惚察觉到了不对,这模样有些眼熟啊....
裴樾立在勤政楼的阁楼,一眼就捕捉到对面茶楼屋顶的那双人。
那默声冷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依依却指着那灯面与他说道什么,时不时摸一摸人家的脑袋,捏一捏对方的面颊,默声满脸不情不愿,却也没反抗。
裴樾眯了眯眼,他记得默声那小子有洁癖,最厌烦旁人碰他,如今任由依依折腾,可见是喜欢依依的,他精心照料大的女孩儿,如今也会照顾别人了。
裴樾心中五味陈杂。
片刻,她格外敞亮的笑声穿透人群喧嚣传来,她真的爱笑了,比少时性子开朗许多,只是心思也比少时更难捉摸。
不一会,依依也发现了裴樾,她高兴地带着默声穿过人群,拿着腰牌进了勤政楼,来到二楼觐见裴樾。
裴樾瞧见默声手里捏着一盏花灯,眨眼功夫,怎么就多了一盏花灯,
“这灯很好看,哪儿买的?”
“哦...”依依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弟弟,笑道,“刚刚路过,我瞧见他喜欢,买来赠他。”
默声敏锐察觉到裴樾眼神黯了黯,便把那盏灯给收在身后。
裴樾目光越过窗台,看向外头巨大的筒灯,一时也分辨不出心□□汇多少情绪,反倒是依依浑然不觉,继续往他心口扎刀,
“对了,陛下,我以前读过的书哪去了,默声那小子要,我想拿去给他。”
裴樾眼神猛地一眯,喉咙里一下堵得难受,半晌才挤出声,
“什么时候要?”
他眉眼微垂,眼尾颇有几分锋利。
裴樾这个人,少年登基,御极多年,祖父过世后,留下他一人面对纷繁复杂的朝局,他平日里面对百官,君威赫赫,杀伐果断,却唯独给了面前这个人十二分耐心,也从未在她面前摆过帝王架子。
今日大约是头一回失了控。
依依也察觉裴樾心情似乎不太好,神情很是陌生,她很快收整心性,朝他拱手,“也不是现在就要,若哪日陛下有闲暇,告诉臣来取便是。”
又瞧了一眼默声,示意他别着急。
默声却是看了一眼裴樾,将眉目压下,一言不吭。
依依也聪明,裴樾心情好时,唤他一句裴樾哥哥,若不高兴了,立即回到君臣的位置。
裴樾看着身份切换自如的依依,心口一阵发紧,她年纪小小的,端得是拿得起放得下,倒是他这个大她九岁的兄长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不必,你今日便可随我去御书房拿。”
他费心养大的姑娘,凭什么便宜别人?
扔下这话,他先一步离开。
依依略有些愣神,待他走远,扭头看向默声,“你留在这等我,我去拿给你
?”她对弟弟总是很有耐心,甚至还带着戏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