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招财熟练地从车座底下拿出一盒糕点,说,“这是八珍盒,各种口味都有呢。娘子您尝尝?”
明华裳高高兴兴应了。招财揭开盒子,捧到明华裳面前,其中有一枚做成白色圆形,中心点了一个黑点,乍一看很像眼球。
经历过山庄惊魂夜后,招财和如意看到此物心里都是一咯噔。如意立刻就要打哈哈将这块糕点扔出去,没想到明华裳却和没发现一样,最先挑出这块。
招财正要张口提醒,明华裳已经一口咬下半个“眼球”,招财噎了一下,默默合上嘴。
她们家姑娘真的好胃口……也是,再厉害的妖怪也是飞禽走兽修炼来的,吃掉就好了。
明华裳吃得香甜,其实,她并非没发现这块糕点的异常。她只是觉得不能把晦气带回家里,干脆在路上吃掉。
只是明华裳不懂,魏王、定王想制造怪谈,撞鬼有那么多种表现形式,为什么偏偏是挖眼?
挖眼,或者说眼睛,代表着什么?
明华裳想不通,只好又咬了一口眼睛状的糕点。
车外响起清脆的马蹄声,旋即,一道清冽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二娘。”
明华裳应了一声,赶紧擦掉嘴边的糕点渣,掀开车帘:“我在。二兄,怎么了?”
明华章单手勒马,跟在马车边。后方是嶙峋怪石,皑皑山雪,他一身墨紫色圆领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姿,像是上苍造物时精心勾出的墨迹。他瞥了眼明华裳的嘴角,说:“二娘,山庄里发生的事情,出去后不可和人说,连父亲也不行。”
明华裳点头:“我明白。”
“还有你感受凶手心理的事。”明华章道,“我不知你为何有这种能耐,但这不是好事,杀人者皆狠辣恶毒,你沉浸感受他们的想法,绝非正途。以后,这种办法你也不许用了。”
明华裳哼唧两声,有些遗憾。但她想到再用这种办法,就意味着她身边又出现了命案。相比之下,再也用不着是好事。
明华裳微微叹气,慢吞吞点头:“好。”
她答应后,明华章并没有放松,还是肃着脸:“哪怕没有命案,也不能再在别人面前展示。谨言慎行,勿要出头,小心被人盯上。”
明华裳心想明华章太看得起她了,她这么普通的人,会有谁盯上她?她玩笑道:“二兄,这种事你放心,我文不成武不就,想出头都找不到地方。”
明华章瞧着她嬉笑的模样,知道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对于她这种小娘子,哪能想象洛阳除了万象神宫、市井繁华,还有一半隐没于黑暗之中呢?
明华章在心里叹了声,心道罢了,这些事本也不该她来操心。她一辈子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就够了。
·
洛阳,紫微城,大内。
女皇看完最上方的奏折,抬手,上官婉儿立刻上前,扶着女皇站起来。
女皇年事已高,到底不如年轻时那样铜筋铁骨,不知疲惫了。才看了半个时辰奏折,她就觉得气闷疲惫。
上官婉儿在女皇身边侍奉多年,最擅察言观色。她看出女皇累了,善解人意道:“陛下,丽春台的梅花开得正好,不如您去丽春台散散心?”
女皇淡淡嗯了一声。上官婉儿侍奉着女皇,众多宫人、女官簇拥在后,陪着女皇往御花园走去。
前些日子洛阳刚下了场大雪,宦官们将贵人要走的路扫开,但屋顶、墙角、树梢还压着雪,放眼望去紫微城宫阙连绵,宛如天寰。
女皇行走在高高的汉白玉回廊上,两边飞檐斗拱,红柱重叠,无数侍从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已有七十高龄,这个岁数放在普通人家都该老糊涂了,但女皇依然脚步健朗,眼神犀利,手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没有任何人敢把她当一个老妇人看。
女皇一边赏雪,一边随口般提起:“听说前段日子,庐陵王行馆里的宫女死了一个?”
上官婉儿心里抖了抖,她小心觑女皇的脸色,奈何女皇十分平静,连唇角的沟壑都是那样深不可测。
上官婉儿收回视线,心中飞快盘算,但又不敢停顿太多时间,最后提心吊胆回道:“回禀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天冷了,今年雪又极多,宫人们耐不住寒,病去一两个也不是罕事。”
女皇点点头,又问:“太平呢,回来了吗?”
这两个问题风牛马不相及,看起来毫无关联,但上官婉儿却觉得不是偶然。
她们这位女皇绝不会说无用的话,女皇问完庐陵王后,突然又说起太平公主,是不是太平前两天的来信中写了什么?
上官婉儿拿不准太平公主说了什么,只能斟酌着回报:“禁卫军昨日来报,说山雪已除,想来最迟今日下午,公主就回神都了。”
女皇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上官婉儿却觉得心惊胆战,女皇问这些做什么?莫非,女皇发现了她曾给太平公主递话?
不应当啊,她明明做的极其隐蔽。难道是二张兄弟在她身边埋了细作,告发她的?
余下半程路,上官婉儿走得如芒在背,却还要装出笑脸,依着上位者的兴致说俏皮话。女皇年事高了,在风里没走多久就觉得累,她们最后没到丽春台,仅在观文殿看了一会就回来了。
回宣政殿后,上官婉儿来不及休息,立刻为女皇端来暖身的茶。女皇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说:“传庐陵王过来吧。”
上官婉儿一惊,本能感觉到欢喜,又赶紧压制住,肃穆行礼:“喏。”
天下皆知,女皇如今仅有两个儿子活着,幼子皇储被囚于深宫,三子庐陵王被贬斥庐陵,过着圈禁幽闭、朝不保夕的生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年前,女皇秘密召庐陵王回京。
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上官婉儿算一个,她拿到消息后,立刻就让传信的宫女去见太平公主。要命的是,没过多久,这个宫女就死了。
上官婉儿为此心惊肉跳许久,她不相信宫女是意外死亡,但也想不通宫女为何而死。她一直警惕着,等待着幕后之人出第二招,但一直等到今日,也不见对方下一步。
上官婉儿捉摸不透,但她更不懂女皇的心思。
女皇的心比海底针还深,她一手将小儿子拉下皇位,将他囚禁在宫中,不许见外人,却又立他为皇储。如今同样的套路出现在庐陵王身上,女皇秘召庐陵王入京,却又迟迟不见他。
这一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上官婉儿这种伺候了十多年的近侍都糊涂了。幸好,在上官婉儿被自己的猜测吓死之前,女皇终于肯见庐陵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