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循规蹈矩地走,被院长奶奶领回家养着,被送去上学,对任何事情都降低了期待,一切好像都变得容易了起来。
上学嘛,家附近的社区中学就好了,哪怕成绩再好,这里也就是顶点了。读的书全是社会捐到福利院的,有新有旧,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她写,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也不会这么坚定地要去读书,或许觉得就在城郊做个普通的打工妹也不错。
写到这里,女孩儿嘲讽地笑笑。
“那对夫妻其实每天晚上都在深夜争吵,阿姨觉得女儿没了就是没了,叔叔觉得既然已经领养,就要对我负责。”
“他们越吵越厉害,最后甚至和平离婚,任何人都觉得我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然后把我送了回来。”
“你知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吗?”
“他们只字不提自己随意决定的过错,反而跟奶奶说,是因为我右眼角下有颗泪痣。”
“这样的人生来不祥,命不好,苦难从不渡我。”
戚瑶当时站在角落里,想,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啊?
纵然奶奶拿着扫把把他们赶了出去,后来又办了手续把她领回家去,这句话依然不可避免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宛如一颗毒草,藤蔓带刺,还有可怕的倒钩,深深扎入鲜活娇嫩的心脏。
每每生活一有不顺,这句话就会在某个深夜,从身体深处醒来,往心脏里猛扎,仿佛用心头血浇灌,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戚瑶有时候会想,这也许是真的呢?
是不是因为领养了我,那对夫妻才离婚的?
是不是因为要供我上学,奶奶身体才越来越不好的?
任阿姨每天为了工作跟家里人吵架,乃至于家庭分崩离析,最后搬进院里来住,是不是也是因为我啊?
巨大的恐慌和压力几乎像山一样笼罩在她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她到现在为止,也什么都没有说。
窗外的哭声难以自抑,哽咽声把人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少女沉默着,划掉刚才写的所有。
已经有人在哭了,她不想
附和。
对面那人已经给她提供了太多情绪价值,她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他。
没有人有义务做谁的负能量垃圾桶。人的大多数情绪,都需要自己消化。
可是那些被划掉的,她准备独自承受着的汹涌情绪,在下一次的邮箱里收到了回应。
面额一块二的邮票贴得很工整,收件人是“七十一”,戚瑶拆开来看,字迹潇洒,第一行一如既往的简洁,两个字——
“扯淡。”
潦草却仍有笔锋,都能想象到他漫不经心落下这两个字的模样。
“泪痣很漂亮,高敏感度是恩赐。”
男生画技拙劣,勉强能看出画了一只手,寥寥几笔,却硬是能看出骨节分明的模样来,在右手中指内侧的指根处点了颗痣。
“算命的说这颗痣长这儿要早夭,但我现在还在给你写信。”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少年字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十年后的戚瑶睫毛一颤,感到光阴的洪流冲过身体,心脏酸涩浮动,轻声开口,仿佛和当时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如果运气不好,那就试试勇气。”
勇气啊。
这句话伴随着她学生时代所有的考试,伴随着她第一次站在镜头和舞台前,伴随着她出席红毯和颁奖典礼。
没有人天生运气好。
上帝缄默,神佛悲悯,唯有自己能清醒地俯瞰一切。
“我当年跑了三条街才在老城区找到个算命的,还以为你说忘就忘了呢。”
喻嘉树下巴微扬,那点冷淡的模样收敛起来,眉眼一松,漫不经心地拉回正题。
他正色看她,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你是那个直通终面的,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