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良久，导播咬牙放下对讲机，低声道，“信他一回。”
他站起来吩咐，“关注舆论风向，及时清理弹幕评论，避免言论过激，二次传播……”
后台迅速忙碌起来。
不像网友那么喜形于色，也不像后台那么手忙脚乱，台上被点名要求回答的人显得格外风轻云淡。
喻嘉树只是挑了挑眉，单手松松举着话筒，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他，漫不经心道，“好问题。”
声音也很淡，没什么情绪，平静无波。
“工作人员先请我们代言人下去休息吧。”他偏头看着戚瑶，轻声道，“辛苦了。”
戚瑶顿在原地，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看着他。
后者瞳孔漆黑，面容沉静。
光是四目相对，就让人平静下来。
良久，戚瑶跟着工作人员下台，没什么情绪地越过裘朗，坐到原本喻嘉树的那个位置去，没有分一眼到旁边。
偌大的台上，只剩一个人。
身姿颀长而又挺拔，像冬日覆雪，却依旧深青的香杉树。
喻嘉树就那么站在正中央，微扬起下颌，神情平静自若，眼尾弧度锋利又冷淡，越过人海，扫了站在粉丝区第一排的男人一眼。
极其冷漠又不带情绪的一眼。
好像他是什么路边的脏东西，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晦气。
良久。
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打了个响指。
身后大屏幕画面一闪。
原本的风行新品大幅海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视频，硕大的播放键在中央浮现。
“风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不看地位，不看人，只看想法和创意。”
喻嘉树垂睫，没什么情绪地淡声道。
“那我们来看看一面的创意。”
背后的大屏幕上，上百位面试者的面试经历被压缩成一个二十分钟左右的视频，节奏紧凑，快速而又有秩序地播放着。
这是观众第一次直面艺人的面试，个个坐在位置上，目不转睛，逐渐沉入氛围中去。
风行一面其实只有三个题，多样，勇气，和平凡。
看似普通，实际却抽象的三个词语，要灵巧地结合到品牌身上去，还要有创意而不落俗套，对艺人们显得十分困难。
视频中显示，有百分之八十的面试者，都是坐到面试官对面，背稿子似的，开始阐述这个词和产品之间的联系。
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当红的一线明显，背过稿子依旧磕磕巴巴，语其僵硬和死板程度，无异于是在照本宣科地答高中政治题。
光是坐在观众席上，听了剪辑的十分钟，耳朵都快起茧，何况在会议室里坐一整天，还要保持微笑的面试官？
其余百分之十五的面试者显然就有了准备。
他们在阐述与产品联系的同时，能够沿袭风行惯例，给出合适的营销方案，甚至有优秀者会就自身经验，提供一套完整的方案，已经很能得面试官青睐。
其中就有他们心心
念念的赵敏老师。
作为一线花，接触的代言自然不少，她结合品牌和自身，为风行的发布提供了很多有用的建议，在今天的会场布置中有所体现，在面试官打分过程中也获得了不错的分数。
但是没能拿到直通终面的资格。
场内坐着的每一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疑惑，直到画面一转，接上戚瑶的脸。
“这个视频是自己剪的吗？”面试官问。
画面上快速闪过那个带着清冷雨天色调的视频，几乎所有人都在开场时看过，甚至夸赞过。
然后他们听见戚瑶回答，“是的。”
“从想法，脚本，拍摄和剪辑，都是我独立完成的。”
场内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女孩儿安静地坐在对面，在面试官提问时微微偏头，凝神倾听，等别人说完后垂下漆黑的眼睫，略一思忖，有条理地开口，娓娓道来。
声音轻柔而坚定，吐字清晰，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舒适，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别人没有的谦卑与坚韧。
然而更触动人内心的，是她说的话。
“这个视频与产品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
画面中的女孩儿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一阐述自己的想法。
“纵观风行多年来的宣发，基本从宏大叙事角度出发，动辄上升社会，乃至国家价值层面，这固然有优点，但弊端则更为明显。”
“宣传片的本意就是扩大知名度，在风行名号已然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如何让产品与消费者需求产生共鸣，就是更新的命题。”
“贵公司有没有想过，仅仅关注极高的价值层面，是有失偏颇的。”
女孩儿不疾不徐地开口，以一种绝对真诚的态度，十分敏锐，且毫不避讳地指出国内科技领域领头羊的弊端。
偏生让人生不起抵触心理，不由自主地想继续往下听。
“国家，社会，民族精神……这些当然很重要，但是作为宣传片，很难引起大部分消费者的共情。”
“风行需要一个引子，一个从微小处落点，继而燃向广告、海报，乃至发布会的导线。”
“不管是什么样的词语，什么样的命题，想要在人群中引起共鸣，真正做到从内心深处打动他人，就必须从每一个人的视角出发，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企业文化。”
“‘多样’也好，‘勇气’也罢。”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镜头，好像隔着屏幕跟在座的所有人对视。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个漂亮，却又不只是漂亮的女孩儿，听见她轻声却笃定地道：
“宏观叙事下的普通人，才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对象。”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屏幕上一片漆黑。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全场都鸦雀无声。
画面的最后，是一双极其清澈的桃花眼，温软安静，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心脏
仿佛还在那一眼中震颤，全身血液还在因为这句话而沸腾，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几秒后，零碎而微小的掌声从角落中传来，以一种不容拒绝，势如破竹的姿态绵延过整个场馆。
磅礴，热烈。
如海水涨潮般，经久不息。
直播间人数仍在上涨，但弹幕却肉眼可见地变少。
【……我起鸡皮疙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热泪盈眶，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多年没有再有过这种感受了】
【我能从她身上感到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温柔，温柔与坚定，柔软却坚韧。她是真的很值得。】
直播间之外，带着戚瑶名字的热搜下，也开始涌现出大量发言。
【小桃吃不胖】：“不知道说什么，有幸见过瑶妹一面，在凌晨的便利店。我那时就很喜欢她，一下遇到偶像，有点情不自禁，没忍住，耽误了她的时间，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想起来，她那天应该是刚杀青，凌晨的飞机，肉眼可见的疲惫，但是没有一点不耐烦，很认真地听我讲，还给我递纸巾。”
“连纸巾都是香的。”
“我从前也追过其他明星，去接过机，但他们总是戴着墨镜和保安，看起来高高在上，只有瑶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觉得，她只是我一位不常见到的朋友。”
“后来她偶尔路过的时候，看到我在上班，都会给我买点东西送来，说我小小年纪，兼职上夜班，很辛苦。”
“可是明明她没有比我大几岁，大学时期也在咖啡店打工赚学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苦，只会心疼别人。”
“遇到她那天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墙头粉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爬墙了，遇到她那天之后，我就知道，我会喜欢她一辈子。我永远相信她，永远支持她。”
……
【幸福一家人38580275】：“我认识这个女娃子呀，见到过。当时只觉得她很漂亮，没想到是明星嘞。人很好的，什么潜不潜规则的，我们年纪大了，也不懂，我只记得有一次凌晨接到她的单，车出了点问题，半路走不动了，她没抱怨，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安安静静地说等我。”
“三更半夜，这小女娃子在外面等了我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买了瓶水。送到之后，还嘱咐我开车慢一点，太累了就休息，不要疲劳驾驶。”
“喏，看吧，这是她给我打的五星好评，评价是‘师傅很不错’。现在人生活都不容易，不给差评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专门给你好评的人呀？我反正相信她是个好人。”
……
【努力考上一中】：“[坐标-西南山区]，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很多桌椅书籍，都是瑶瑶姐姐捐的。她大三的时候在这里支教过。我们那几年条件很差，泥土地，来支教的老师没有地方住，在村委会打地铺，很多蚊子，她都从来没有抱怨过。”
“后来她火了，依旧每年都给我们寄东西，过年的时候还给我们打视频
通话，说新年祝福。捐赠也不让我们在桌椅上刻名字，什么‘戚瑶捐赠’，之类的，通通都不要。”()
“我们学校没有不喜欢她的人，都想很努力地考到大城市去，做跟她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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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孙孙文博大帅逼】：“瑶瑶姐姐每年都来福利院看我们，还带很多东西和吃的，每年都捐钱。我不知道捐多少，但是阿姨每次都会让她不用这么多，说院里够用。”
“她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特别好，其他的话我一下夸不出来，等我再好好读两年书，再来向所有人夸她。”
……
不同ip坐标，不同年龄段，无数“普通人”的话语被顶上来，在这个恶意的话题下汇聚。
千千万万个碎片，汇成了一个戚瑶。
一个真诚，勇敢，而又善良的戚瑶。
喻嘉树站在台上，神情很淡。
他的目光掠过乌泱泱的一片，似乎看进所有人的心里，轻缓又平静地开口。
“我一直觉得，这个社会赋予女性的太少，要求女性的，又太多。”
一片寂静中，他接着道。
“你们对于一个女艺人攀附权贵来获取资源的揣测，本质上是出于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与凝视。”
“为什么女性一定要依附于男性？”他语调很平静，没什么波澜，平直而又轻飘飘地反问，却振聋发聩。
“为什么一定要把男性，摆在资源所有者的位置？”
“为什么优秀的女艺人，不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去获得想要的东西？”
平静的反问一字一句，落在每个人耳朵里，难以抑制地掀起一阵巨浪，发人深省。甚至有年纪小点的女孩儿偷偷红了眼眶。
“没有走后门，没有靠关系，更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他一字一句道，“风行向来行得端坐得正，光风霁月，堂堂正正。”
“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恶意揣测。”
喻嘉树的目光扫过第一排坐着，西装革履，脸色铁青的人，若有所指地顿了两秒，继续道：
“你们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
最后的最后，喻嘉树站在台中央。
堂堂正正，散漫又随意地开口。
“我们的代言人真诚，善良，又勇敢。”
满室寂静。
人山人海里，喻嘉树寻到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如果要说配的话。”
心脏狂跳。
戚瑶看见那个与当年一般无二的人，如青松般立在台上，漆黑的瞳孔只望向她，漫不经心地低颈，拖着尾音，轻声道。
“那也应该是我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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