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海心头微微发沉,垂着眼皮摸起烟袋锅子,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捏出一撮烟丝填进去,用粗糙的拇指慢慢压着,道:“拥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咱爷俩之间…我就有啥问啥了?村里如今是什么意思?”
侯拥军说出那番话,也掀走了心头的大石块,语气多了几分客气地疏离,笑道:“苏叔,您是问村里的编制业?若谈这个,那我说说我的想法,我作为大队干部,当然是希望大队好,大队好了,社员才好,前进村今年工分钱涨了多少您该听说了的,您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村里在乎,老百姓在乎。村里穷啊叔,有多少户人家年年倒欠着村里的账,有多少小伙子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有多少户人家家里孩子掏不起上学的钱。”
“如今有挣钱的机会,我得争取,就算我不争取,等周围其他大队都富起来了,你觉得咱村人能绕得了我?”
苏承海:“他们去田子庄买货了?杨洪怎么说?”
杨洪就是货行里第二说得上话的那位。
侯拥军愣了下,笑道:“他杨洪能大过公社?他杨洪能比钱香?”那个村恨不能搭上编制业这股风呢,况且收货本钱一个比苏承海他们高两块,这钱村里为啥不挣?
也算借说杨洪这句话敲打下苏承海,说完便站起来走了。
苏峰有些气恼,道:“叔,他啥意思啊!到处要不是您说话,谁认他侯拥军是啥玩意儿啊!”
苏承海眯着老眼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强行挽尊了一句:“呵,你叔我啊,真被人甩墙后头去了。”
起来倒背着手进了屋。
等着吧,且先看看田子庄那边杨洪要咋弄。
反正,年前还对他尊敬有加的杨洪,最近这些日子可不大听招呼,连端午节都只打发徒弟送来六个粽子,一刀肉,人都没登门。
杨洪第二天下午就来找他了,带着点心,带着酒,进门亲亲热热地喊:“苏老哥。”
苏承海坐院子马扎上搓草绳,闻声只撩了下眼皮,道:“老杨来了。”转头喊他老伴,“老婆子,去打点酒,买点花生米、蚕豆,我跟老杨喝两盅。”
宋超他们从田子庄要的货其实不算多,但杨洪多精啊,西河公社那边的人跑到东河公社大队田子庄买笸箩和箢子,为啥不去别的村买?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他也马上打发徒弟出来打听一圈,听完信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赶紧买上东西来南旺了。
再不团结团结,老本行都要让人端喽。
两盅酒下肚,杨洪重新倒酒的时候就给苏承海赔不是了,而后两人暂时放下心结,讨论眼前的局势。
杨洪:“你们公社提上去管着这块的丫头,听说还不到二十?咋这么有门道呢?”
苏承海先前真瞧不上那个小丫头片子,心里也窝着火,但此时真的很难否认人家的本事。
又想起另一位同样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哼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是能折腾,折腾的也挺好,可就是不懂得尊老爱幼。”
新一辈,都不知道拜山头了。
像他们出去,到了哪块地界,倘若知道当地有同行把头,特别是上年纪的人,他们都得去家里敬一敬。
同样,他们在家里也受过其他地区把式头上门来拜访的。
这样的尊敬受惯了,突然来了这么能整事但不懂事的,他心里落差大,这别扭可不就绕不过弯去了。
杨洪道:“苏老哥,往前是兄弟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甭管咋说,咱是同门同行,这时候咱可得拧成一股绳啊。”
苏承海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垂着眼皮道:“难喽,货行再怎么样,也拧不过公社的大腿,更何况是给老百姓谋福利的事,想再有以前的风光难了。”
货行以前是大爷,如今弄了这么一手,往后只能是二叔了,这大爷是人家的。
田子庄还好点,估计那丫头就是敲打一下,同时也算提个醒,她要是想,不光能祸祸他们这边的市场,还能祸祸东河公社的市场老底。
“能当干部的,脑子都好使。”苏承海砸吧了一口酒,郁闷地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惹不起。
杨洪也闷了一口气,他还有点持怀疑态度:“你说那丫头真能一气卖出去这么些货?”
“咋着?总不能是她自掏腰包吧?”
杨洪想想也是,近一千块钱的货,可不是谁都能掏得起的。
还比他们以往的报价高出两块,这搞得以后他们再找队里收货,都得少赚两块。
两人郁闷地喝了顿酒,当晚借着酒劲去找了侯拥军,表示愿意谈谈。
但周嘉妮三五天的却没回来,还又追加了一□□箢子和柳编小笸箩,一副在外头卖货卖上瘾的架势。
斗箢子跟普通的箢子形状上略有点区别,也很漂亮。
也是要的急货,宋超他们骑车去各村搜罗。
这回不光是苏承海和杨洪急了,货行其他把式也都急眼了,找了趟村里,又全部集合到苏承海这里,让一把手拿主意。
二把手杨洪又来了,急的老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又都去找了侯拥军,让侯拥军帮着牵线,希望能跟周组长谈谈。:,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