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傅云峥便取走余鹤手中酒杯,举杯与陈思健一碰,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陈思健都愣住了。
傅云峥车祸后不再饮酒,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无论多大的场合,对方是多高的身份,傅云峥可都是滴酒不沾。
今天居然替余鹤和陈思健喝了一杯,这传出去谁能信?
奉城那两块地的项目确实不小,但这点资金流水在傅云峥眼里算得了什么?
也只有这种家大业大,不怕亏钱的主才敢独自拍板接下奉城那两块地,能这般雷厉风行,得益于傅云峥在傅氏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不必像其他上市公司那样,开发个新项目大会小会不断,几方股东来回博弈。
陈思健受宠若惊,连忙跟着喝掉酒盅里的酒,不由重新审视余鹤在傅云峥心里的位置。
傅云峥放下酒盅,瓷质酒盅底座在桌面磕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这声脆响却撞进余鹤心中,他被冷水浸透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刚才心如死灰的自己说:冷静点余鹤,不就是一口酒吗?
另一个刚刚复活的自己却说:可他用的是你的杯子啊。
余鹤被这份隐秘的暧昧冲的头昏脑涨,喝掉的那些酒仿佛瞬息间全顺着血管涌入大脑,额角的动脉一涨一涨地跳,犹如是中了软筋散,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醉意上头,余鹤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这种亢奋一直持续到服务生扶着他坐上车。
“小鹤,小鹤......”
谁在叫他?
声音可真好听,像是大提琴。
余鹤垂着头愣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头,天色已晚,车里很暗,余鹤的世界一片模糊,又过了十几秒,眼神才很艰难地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傅先生。”看清身边的人后,余鹤笑了起来:“你叫我?”
傅云峥:“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云峥的声音宛如隔着一个罩子,余鹤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努力分辨言语中的意思。
余鹤:“我没醉。”
傅云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揽住余鹤的肩:“好,你没醉,过来靠着我,别摔着。”
这辆库里南是专门改造过的,傅云峥的轮椅可以直上直下,只是因坐着轮椅,余鹤没办法躺在傅云峥腿上。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这很正常,人喝醉酒都会有点敏感,但他还没醉到神志不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余鹤闭上眼,他听到傅云峥交待司机联系家庭医生到庄园等着。
“我没醉。”余鹤坚持说:“不用医生。”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不用医生。”
余鹤对自己的清醒程度有执念,过了好一会儿,又告诉傅云峥一遍:“傅先生,我真的没醉,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感觉到傅云峥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脸颊,
余鹤知道傅云峥是在摸自己发没发烧,这种触碰完全在社交礼仪的范围内,是不带有任何私情的接触。
余鹤又想哭了。
他发现傅云峥很少对他做亲密的动作,拥抱亲吻总是他主动的,傅云峥......从没主动吻过他。
只有一次,傅云峥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俯身,嘴唇却最终落在傅云峥掐着自己的手上,而没有落在他脸上。
现在,傅云峥的手指又按在余鹤脖颈动脉上,检查余鹤的心率。
余鹤的心跳很快,不用傅云峥查看他自己也知道,他闭着眼,感受着傅云峥手指上温凉体温,喉结上下滚动。
过了片刻,傅云峥说:“心率过快,几乎一秒两下,你哪里难受?”
哪儿难受?
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难受,可这话怎么说呢?
余鹤混混沌沌的脑子放空,继而灵光一闪。
他可以说心里难受,然后傅云峥会问他为什么难受,他就凄凄楚楚地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以傅云峥的情商,肯定不会直接说‘对,就是不喜欢。’他可能会顺势说‘我喜欢你’,但更可能是顺势反问‘我哪儿不喜欢你了?’
如果傅云峥直接说喜欢,目的达到;如果傅云峥反问,余鹤就说‘那为什么你不亲我。’
多少能解决一个问题。
余鹤勾起唇角,我可真是个天才。
余鹤按计划行事:“心里难受。”
傅云峥:“......”
“老张,去急诊。”傅云峥的手按了下西装口袋,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带过手机了,他继续对司机说:“联系交警队,调整交通信号灯,车上有病人。”
余鹤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不是那个难受,我......”
“哪个难受都不行。”傅云峥声音低沉,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违背余鹤的愿,很强势地说:“必须去医院,没得商量。”
七分钟后,余鹤躺在平车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着他跑进急诊,风驰电掣。
事情完全出乎余鹤预料,傅云峥不按常理出牌,余鹤不知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晚上的急诊人居然超出余鹤想象的多,无法广为人知的生死离别时时刻刻在上演,急诊门口走廊两侧的座椅坐满了人。
更多人形色匆匆,小跑着缴费取药,或者站在急诊门口,满脸茫然等候结果。
护士喊道:“让让!这儿有病人!”
走廊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在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中,平车从人群中穿过。
医院的灯光很凉,是一种照的人通体生寒的惨白,盐粒一样洒在人心头。
余鹤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人的脸,再没有比凌晨的急诊更容易参悟生死的地方,十九岁的余鹤离死亡很远。
可这一刻阴差阳错,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在这个瞬间,余鹤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恨是那样不值一提,与生
与死比起来,这一点情愁算得了什么。
这种顿悟持续到傅云峥出现在余鹤面前。
再见到傅云峥的那刻,正伏在病床边抱着桶呕吐的余鹤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我不洗胃!”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
医生呵斥道:“都吐成这样还不洗胃?”
余鹤被训的委委屈屈:“也不是因为喝酒吐的,我是晕车。”
傅云峥转动轮椅靠近余鹤:“以后别喝酒了。”
“真和喝酒没关系,来的路上司机开的太快了。”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小声说:“不洗胃,也不验血。”
傅云峥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回答:“心率103,血氧93,血压130、70,别的检查还没做。”
进医院容易出医院难,哪怕是傅云峥到了医院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在余鹤的强烈抗争下没有洗胃,但血肯定是要验。
余鹤被捂着眼睛抽了四五管血,他颤抖着睫毛想,这就是装病装可怜的报应吗?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余鹤拒绝了留院观察,眼巴巴地瞅着傅云峥满脸都写着想回家。
傅云峥无可奈何:“先回家吧。”
从医院折腾一圈,回家路上,余鹤的酒意缓缓涌上头,全身上下有种深深的疲倦。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车窗上,车一颠簸他的头就在车窗上磕一下,反复磕了好几次也不换姿势,不知道疼似的。
路灯明灭,光影在余鹤脸上形成种规律的变化,车辆开进庄园,车辆停在别墅门口,余鹤没有下车。
傅云峥让司机老张先回去,老张将车钥匙递给傅云峥。
车门关起来,车厢内只剩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
余鹤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特别累,异常疲惫,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行走,没有来处,没有归途。
人的不快乐大多是源于欲望得不到满足,然而无解的是,他余鹤知道自己不快点的原因,还是克制不住对傅云峥产生感情,产生占有欲。
可是谁能占有傅云峥呢?
余鹤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动。
他们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熄火后,车里没有开空调,温度慢慢下降,晚夜的寒风顺着车底漫延上来。
良久的寂静后,傅云峥率先开口:“小鹤,你想要什么?”
余鹤阖上眼。
傅云峥仿佛能够洞察余鹤所有的情绪,在从急诊排除了余鹤低落的生理原因后,傅云峥略过譬如‘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在赌气’这些繁琐冗杂的问题。
一针见血、正中靶心,只问余鹤想要什么。
傅云峥非常清楚,余鹤不开心原因归根到底是欲望没得到满足,所以言语拉扯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余鹤要,他能给,问题解决。
余
鹤要,他给不了,那说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