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像告书,像状纸,控诉他难辞其咎,审判他不配再像之前那样轻佻浪荡地对待贺春景。细密钢针如数扎进他心窝里,顺着脉搏游窜,碰到哪里都痛。
薄薄的铝片被捏了一下,很快松开,发出脆响。
“布洛芬。”贺春景回答。
“给我也来一片。”陈藩揉了揉太阳穴,一只手落在被褥上,手心朝上。
“……”
贺春景犹豫了两秒,掰了片药给他。
“水就剩个底子了,我去给你重新倒。”他忽然起身,像急着想走,这一个动作终于给了陈藩合理的抓住他的机会。
“别走。”陈藩腰上使力往前一窜,终于如愿抓住了贺春景的腕子,扎实、温热,令人心安,“一个底就行。”
陈藩嘴里衔着药片含含糊糊开口,自己也不接那杯子,非就着贺春景的手把水喝了。或许是水实在太少,药片在嘴里散出一股苦兮兮的味道。
“下次喝冲剂,草莓味的。”陈藩皱着眉头把苦味压了压,“太苦了。”
这句话倒是叫贺春景声音里染上点笑意:“多大的人了。”
“多大的人了都不该吃苦。”陈藩立时把话接上,“一点都不行。”
两人都怔住了。
布洛芬见效好慢,陈藩想,吃下去他还是头痛,心也痛。
贺春景轻轻拧了拧腕子,陈藩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旧抓着他。但药也吃了,水也喝了,实在没什么理由继续把人梏着,于是手刚松了一个缝,贺春景就悄无声息地从他掌心滑走了。
“我去浴室。”
可陈藩发现自己一秒钟都不能忍受这种恐慌不安了,他得分分秒秒确定他把贺春景抓在手里了才行。于是他再一次拽住贺春景,感受到那股踏实的热度重新回到手里了,才松了口气。
“我也洗,”陈藩哑着嗓子道,“一起吧。”
“啊?”贺春景眼睛里的光点闪了闪,又笑起来,还是搬出那句话,“都多大的人了。”
陈藩没什么好说的,昨夜留下的症状还在,胸闷、头痛、犯呕,偶尔有爆炸后的幻听嗡鸣在耳朵里。
于是他索性不说了,扯了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鼻子尖埋进人家手指缝里,深吸时嗅到一点点硝火和尘土的气味。
这点细微气味像把袖珍钥匙,喀嚓开了头脑的锁。被梦境冻住的思维真正开始运转,生产出零星的黠慧,以供陈藩恢复了一点使唤舌头的力气:“我担心你脚上的伤,瓷砖地滑,万一摔了怎么办。”
贺春景垂眸看着他大狗似的磨蹭:“那算什么伤。”
“怎么不算伤?”陈藩立刻抬头看向他,“我的手现在还疼,疼得要命。”
这话说得腻味极了。
搁到平时贺春景准给他一杵子,还得龇牙咧嘴躲得老远。但此时此刻他确实也感觉到两人中间似是有一片软玻璃样的隔阂,操着小锤子也不知从何使力,于是给了陈藩一个打破它的机会。
“走吧,我帮你洗头发。”他把陈藩从床上拽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浴室走去。
浴室里提前开了热水,暖黄灯光雾蒙蒙。唯一煞风景的,就是随着两人动作往下簌簌掉落的小碎渣。
场景有点像文物出土,喜感把赤裸身体坦然相见的尴尬都给冲淡了。
贺春景无意间一回头,从盖着薄雾的镜子里,勉强看出陈藩在他背后换衣服的身形。他有点恍惚,好像昨天自己还在这扒着洗手台,大张开嘴查看未萌出的智齿;还为了少年时陈藩正飞长着的、蓬勃的身体心如擂鼓。转眼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两人竟都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
实在像一场很荒唐的梦。
热水浇下来的时候贺春景脑子还是钝的,他草草洗了把脸,就站在巨大的圆环形花洒下面发呆,睁着眼睛任由水流从头上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