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一声粗犷的声音呼唤。
他回首,只见一张满脸络腮胡的糙汉极近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后退半步。
“怎,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内史腾将军毛茸茸的熊掌握住小手,上下快速挥了挥,对方道:“婴小郎君。等我踏上征途,回来一定给你记一份大大的军功。”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别太猖狂了!”
不远处的辛胜将军缓缓走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内史腾,“鹿死谁手犹未知。婴小郎君,到时候我打下来的银钱也分你一!”
张婴:……
不是,内殿发生了啥?就过度到要打仗了?
“阿婴……”
身后传来扶苏的声音,张婴浑身一颤,回头,表情丧丧的。
扶苏见状一愣,他本以为会看见狡诈的小骄傲,或者边搓着手边面带讨好的阿婴,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一个自我怀疑的小团子。
他哑然失笑,戳了一下张婴的额头:“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也会担心什么?”
“就……”
张婴也不好说,他之前是三分假装,四分试探,五分演戏才成天做出一副小儿骄纵的模样。
可不知何时,他竟真的沉浸在恃宠而骄中忘了分寸,刚刚都敢对嬴政耍性子。
他看向扶苏的双眸带着紧张,小手手拧成一团,“扶苏阿兄,仲父,仲父是不是很生气?”
“呵呵,嗯,生气。”
张婴闻言表情一垮,突然很想问系统有没有时间倒流的任务,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对我置气,气我没第一时间出来找你。”
张婴闻言一愣,心头一热,但很快低头,扯了扯衣角。
紧接着,张婴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恰好能与扶苏含笑的目光对上。
“你这小子,有时候胆比天大,有时又不知执拗担心些什么。父皇,胸怀四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政见不同的奏章。即便动怒,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张婴一脸狐疑:……
真的吗?但扶苏阿兄你知道你未来会因奏章被流放么?
“不过下一回,你可别把父皇的行为与商贾揣摩在一起。”
扶苏忽然眨了眨眼,轻轻捏了一把张婴的婴儿肥,“清是巴人王族后裔,父皇嘉奖清,虽然也有欣赏清的一面,但更重要的两点是。
一,鼓励大秦内的寡妇自立自救,二,以及进一步安抚巴人族,稳定巴地统治。与你以为的什么银钱无关,。”
张婴眨了眨眼睛。
“过来。”
他还想问两句,后面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张婴回首,恰好看见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磅礴。
张婴搓了搓手又掰着手指,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而是干巴巴地说:“仲父,阿婴错了,不应该胡乱揣摩……”
“穿好衣裳。”
嬴政凝眉看了两眼,从赵文那接过张婴嫌内殿热脱下的外袍,给他慢慢系上。
之前扶苏说一堆都没能被安抚来的心,此时彻底安定。
张婴眼珠子一转,打蛇上棍地轻轻捏住嬴政的大拇指,见对方没反抗,然后再将两只大拇指都握住,他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仲父,仲父你真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那你乱跑什
么?”
“不,不乱跑了。”
张婴依偎在嬴政身侧,手指拽的紧紧的,他真的太贪恋太沉迷这种无条件的宠爱的,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不理智就不理智吧,“以后都听仲父的!绝不乱说。”
“不必。”
嬴政垂下眉,空出来的手轻轻拍了拍张婴,眼神看着远方怔怔地出神,微叹了一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仲父~~~”
“不喜欢的,麻烦的,让扶苏去处理。”
张婴一愣,不知为何,他隐隐听出了甩锅的意思。
“啊?好咧。”他笑眯眯地回道。
扶苏笑容一僵:?
……
……
张婴喜滋滋地回到长安乡。
哪怕一路遭遇的关卡更多了,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甚至还能乐呵呵地与同路的人唠嗑两句。
要是有社交圈,他多半会刷频十多条:来自千古一帝的偏爱宠信!高兴!
张婴对红薯越发干劲满满,仲父对他这么好,他也得为对方添砖加瓦。
嘿嘿,绝美的双向奔赴!
这时,护送他回家的章邯忽然转身,将张婴给抱回了车内。
“怎么了吗?不是快到长安乡了吗?”
张婴很不解地看着章邯,长安乡外不好说,但是在长安乡内,你可以不认识村长,乡长,都不可能不认识张婴。
他若在这里遇到到危险,只要大喊一声,十户会冲出来八户抄家伙的壮汉,还有两户是冲出来提着洗衣棍的大娘。
在这里有什么值得紧张。
“不。就是临近长安乡才最好躲着……”
章邯先将车帘拉紧,然后他自己也戴上了面罩,再重新出去驾驶马车。
张婴觉得有些奇怪,他偷偷拉开了一点缝隙,便看见不远处的里巷门口围着许多黔首。
一员小吏站在人群中心,大声诵读文书。
他仔细一听,那人说的居然是在拼命称赞番薯高产,番薯多么多么的好,番薯能够解决饥荒等问题,最后是有张婴小福星做保障。
其他黔首则私下啧啧议论。
“前面说的我都不信,但如果番薯有小福星做保障的话,这可信度就高了。”
“这小吏声称,这一月可以找小福星要一些番薯苗耕种。良人,我也找小福星吧。”
“可是妻,家中只有些薄田,若是种植了番薯便不能种植粟米,万一番薯产量并没有那么高,我们如何?”
“良人。你还记得之前踏锥和豆饼,熊郎君作出来的事吗?你还记得我堂姊后悔的模样吗?良人,我相信小福星。况且就算没那么高,家里还有些余粮,也饿不死。”
“嗨,原来是番薯。我知道。之前还纳闷小福星另外开辟了几十亩地荒地专门种这个!原来是一祥瑞啊!哈哈哈,回头定要弄一些红薯苗来,沾一沾福气。”
……
张婴听得目瞪口呆。
咋回事?
番薯还没出成绩,陛下就开始帮他大力推广了?
他摸了摸下巴,这中间是不是少了什么步骤。
没多久,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停下来。
张婴被章邯裹在怀里,做贼一样地小跑回家。
然后他们两刚刚推开大门,就看见前坪密密麻麻坐着三四十个邻里。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在看到张婴后,双眼爆发出希冀的目光。
张婴:……
经过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聊天与承诺,前坪的来客终于差不多一一离开。
张婴缓缓嘘了口气,便见外婆一边猛灌水,一边纳闷地开口:“怎一个两个都来抢着要番薯苗,番邦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岂能比得过我大秦。阿婴,你说说,这番薯好还是粟米好。”
“当然是粟米好,小麦好,番薯比不过比不过……”
张婴说完见外婆展颜,嘿嘿一笑,没想到外婆如此有爱国情怀。
他简单说了一下在马车上看到小吏宣扬番薯的场景,最后补充道,“不过,这番薯也是有益处的,就是产量大,它活得糙,真正的荒地,有点水就能活,饥荒时能吃饱人。”
“官家宣传?荒地也能活?”
张女官沉默地愣了好一会,忽然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地掐住张婴的胳膊,“所以不需要精心打理?也能亩产三千斤?”
“痛痛……”
张婴刚一吃痛,张女官立刻内疚地松开手,但她在给张婴揉胳膊时,眼睛也不忘直勾勾地盯着张婴,显然是很执着这个答案。
“精心打理产量会更高些。随便种种不会那么高,当然,番薯本来就比粟米、小麦等好打理,也不怎么挑地是肯定的。”
张婴揉了揉胳膊,纳闷地看着张女官,“亩产三千斤这些,之前让你们帮忙培育番薯苗时,不是说过了吗?”
张女官愣愣地看着张婴,呢喃道:“可我们那时都以为你被番邦人欺瞒了。只说不过你,就陪你。”
张婴:……
“砰!”
大门忽然被撞开,章邯立刻抽出佩剑,但看到冲进来的是熟悉的邻里大娘后又收回了武器。
“啊啊啊!张女官,你看到告示了吗?!我的山神啊,居然是真的!小福星居然都说谦虚了,真的!”
“我们还担心小福星被骗,我就说小福星怎么可能会被骗!看看,看看……依旧是我们犯蠢!”
“阿姊阿妹们别吵了,快!帮我找找,唉,想想我之前还嫌弃有几块番薯太小,不好看给扔了!啊啊啊,我的错,必须找出来!这可是活人命的东西!我都想打死我自己。”
……
张婴见最后那位大娘说完后,几乎是除开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全在这里翻土倒石的找被丢弃的几块番薯。
张婴目瞪口呆。
原来张女官她们之前那么淡定的帮他培育番薯苗,不是因为
舍不得粟米,不是因为不想种植陌生作物。纯粹是在照顾他的情绪,在陪他玩?!
现在从官方告示得知是真的,一个个才彻底暴露出高产粮疯魔本性。
过了一会,章邯忽然满脸凝重地凑过来,蹲下道:“小福星,这还没出成果,便有小吏宣读是不是有点奇怪。”
“嘿嘿。”
张婴笑容憨憨地回望章邯,无所谓,于他不过是一次推广的好助攻,“对啦,有多少人想种植番薯苗?”
“哎。”
章邯一愣,回道,“西南区有四十户登记,差不多占这边里巷一半。东区那边有三十户,还有北区十九户……”
张婴摸了摸下巴,冲章邯问道:“再过三四月,是不是差不多九月,这附近有什么……对啦,是不是有一个扶苏阿兄的生辰。对,没错。”
章邯一脸懵逼,完全不清楚情况。
但张婴已经想起来,之前在齐·御花园,郑夫人还特意提了一嘴说要一起庆贺。
“来,你这样……”
张婴兴奋地凑到章邯耳畔,低声嘀咕着。
章邯听了一会,顿时露出苦瓜脸。
原来宁郎官说的都是真的!
听完后,他几乎双腿软在地上,撑着旁边的树干,战战兢兢地瞅着张婴:“那个,婴郎君,这,这……番薯真能有那么高产量吗?我家五六口人,都还想活,您这……”
“放心吧。陛下金口玉言,不怕。”
章邯一顿,颤声道:“婴小郎君你别哄我,陛下岂会这般对扶苏公子。”
“真的。”
张婴一点都不心虚,有困难,都可丢给扶苏阿兄,仲父亲口说过这话,“哎,可惜仲父的生辰在正月。”
章邯瞬间冲过去捂住张婴的嘴:“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