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手中的地图已落下无数红标。安于柬望向空白的一处,决定重返旧地。
再次来到卡洛的家乡,错开恼人的梅雨季,眼前是和落了灰的记忆全然不同的景象。坐在湖边,抬头便能看见穿梭于松树间追逐的山雀,耳边则是藏匿在灌木丛中连绵不绝的虫鸣,闭眼轻嗅,扑面而来的,便是松木独有的芬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潮湿味道。
走进小酒馆,不等安于柬开口,老板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当年曾和他讨论过墙上油画的中国青年。
请人落座,又端来招待的肉桂可可,老板微笑问道,“你现在还能分清那两幅画吗?”
接过可可,安于柬看向墙边的油画,笑着点头,用翻译器打下,“当然,您和我说过这背后的故事,我曾经将其中的一副弄混,以为是卡洛的,没想到会是他夫人留下的。”提及恩师,安于柬有些犹豫,既想向老板询问是否知晓卡洛的近况,又害怕见面时的生疏与窘迫。
卡洛曾透过作品轻易看出他的悲伤,又指引着他来到这,读懂同样藏在画中,卡洛的落寞。只是他不是合格的学生,成年后昔日的画作被他封存,直到最近,他才重新拾笔。
“我想知道,卡洛现在…”不等安于柬打完,店家走向仅一墙之隔的房间,拉开帘子。
看到正埋头速写,没有听到外面动静的卡洛时,安于柬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
店家点点头,朝他挥手,“忘了告诉你,他现在就在这。”
久别重逢,安于柬难掩激动来到老师身边,年迈的卡洛戴上眼镜,看到从前的学生出现在眼前时,握住画板的手微微颤抖。寒暄过后,两人再次回忆起当年在画室的过往,卡洛笑着说,自己还保留着安于柬当年的作品,并将完成一半的速写和垫在画板下并未完全干透的油画展示给他看。
接过画作,安于柬没想到数年过去,已和原来的风格大相径庭,现在的他更加随性,不再追求细节,也不在意完整。
“退步很多,对吗?”卡洛摘下眼睛。
安于柬摇摇头,“只是有些意外,和您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意外。”
“是啊。”端起咖啡,卡洛缓缓开口,“我这次回来,是来参加我姐姐的葬礼,再过一个月便是她八十七岁的生日,可惜,她还是没能挺过去。”
“请节哀。”
“安,我已不再为这些事情感到悲伤。离别是注定之事,死亡也是我们必须面临的考验。三年前,我遭遇了一场重大变故,我染上了和我夫人一样的病,肺炎折磨得我几乎想要放弃生命,我想,我终于要见到她了,死于同样的病,对我也算是一种安慰,可惜我还是被救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
“在我躺在病床上,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刻,我好像看见她走到我的床边,她还和年轻时一样,容颜依旧,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迹象,我挣扎着想要呼喊她的名字,求她留下,可当我抬起手,看到苍老萎缩的皮肤,我又失去了勇气,只能看着她在我脸上落下一吻,又匆匆离去。醒来后,我开始思考那个吻代表着什么。”
“她是想告诉我,她从未遗忘过我,也仍然爱着我。 她应该是带着上帝的旨意前来告诉我,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可我,总会等来和她重逢的那一天。那天之后,我的人生有了新的变化,从前我总沉溺于追忆,担心我会忘记,可现在,我不在害怕,我想,在我仅剩的有限时间里,我想要带上她的‘眼睛’,替她看到更多。”
低头,安于柬再次看向手中的线稿,“我能感受到,从您的画里。”
“是啊,即使不完美,即使已经没有过去的痕迹。我的眼睛里,每一寸都有她的存在。”放下杯子,卡洛看向安于柬,“安,你的眼睛,又因为谁而感到悲伤?”
时隔多年,被再一次看穿,安于柬下意识地反驳,“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卡洛教授。”
卡洛却摇头,“我虽没有看到你的画,也看到你身上与过往全然不同的变化,可透过你的眼睛,我依然看到了悲伤。”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