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寿得了吩咐,亲自将人给送出了殿中。
在走下台阶时,他似唏嘘般,对知虞道:“夫人啊,真是糊涂……”
知虞扫了他一眼,对他似乎有些印象。
“公公原先是太上皇身边的老人?”
管寿笑,“没错,太上皇从前也重用过老奴一段时间,不过,为了辅佐新君,老奴便离开了对方身边。”
知虞闻言难免想到管寿后来似乎也服侍在了沈欲的身边……
宫里头原就没有几个纯良的。
这管寿公公也就是看起来和蔼。
但未来最终能侍奉三朝皇帝,显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等到了马车跟前,便由另一个内侍接应知虞上车。
偏偏知虞要上自己的马车,那内侍却说:“陛下吩咐了,让夫人上这辆车。”
知虞闻言不由迟疑。
“陛下不是允许我回去了吗?”
内侍只一副谄媚笑容,语气暧昧,“夫人与陛下情投意合,陛下焉能舍得夫人回去被知家的父母兄长苛责?”
“夫人怕是不知道吧,史书上有过一些女子,在入宫前都曾在尼姑庵里修身养性很长一段时日。”
“这样,既显得妇人忠贞无垢,又可以防止她们沾染红尘,被别的男人给相中。”
“陛下正是想效仿前朝,给夫人疼爱呢。”
内侍打着帘子,继续嘴巴甜道:“夫人上了马车,往后啊,只管等着享清福就是了。”
知虞僵住了步伐,在这些人的监视下也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待马车行驶起来之后,她不复放在在殿中的淡然模样,整个身体几乎都是瘫软的。
知虞缓缓松开心尖上紧绷着的一根弦,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想快了。
就只差一点点了。
她能熬到今日属实不易,在那么多大风大浪面前,只是去尼姑庵,对她来说自然是算不得什么的。
……
宗珏让人将知虞送去的尼姑庵是从前的梅太妃修行过的一家庵堂,那里低调又偏僻。
知虞被送来时,庵堂里的宛尘师太似乎也早已经得了吩咐,自是让人给知虞一套干净的道袍,以及教会她带发修行的一些规矩。
房间,衣着,以及一些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有宫里来的特意嘱托,生活方面自然不会太差。
知虞在那内侍的眼皮底下只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只待那些眼线离开之后,外面的一切琐事仿佛也忽然从她耳边远去。
按照原书的发展,宗珏很快就会知晓沈欲的身世,却因为沈欲的离京而错失了除掉对方的最佳时机。
若宗珏今日在殿中能知晓一切,便是夺了清和手里的匕首直接戳死沈欲只怕都会轻而易举。
可想而知,日后得知真相后,他会有多后悔。
陷害沈欲的最后一环已经结束。
至此,知虞能做的事情几乎已经全都做了。
这次再不成,她也不会再抱怨自己没有尽力,只能彻底地认了命,道自己命中注定没有重来的机会。
当下被宗珏送来这里,知虞便只好也试着当一回尼姑,跟着她们一起修行。
只是少女从来都没当过尼姑,清早上跟着她们念经念到睡着时,便被宛尘敲了个脑瓜崩。
宛尘道:“阿虞,你悟了。”
知虞控制不住困意,第二次瞌睡的时候,便又挨了个一指弹。
慌张地睁开睡眼,便瞧见宛尘师太笑眯眯地继续道:“阿虞,你又悟了。”
旁边几个小尼姑都忍不住偷偷发笑,知虞难免面红耳赤,到了夜里再不敢胡思乱想,早早睡去,生怕第二日会继续出丑。
当沈欲的罪名落定,被判决流放那日,清和身边的一个宫婢佩儿骑着快马冲到了尼姑庵。
彼时知虞正按照宛尘师太的要求将经书铺在架子上晾晒,那婢子便抬手将一堆碎布砸在了她的身上。
那都是知虞与清和一起完成的绣屏。
对方将沈欲流放的消息告诉了知虞,随即又道:“想来,要不是因为陛下觊觎夫人你,沈大人的下场都未必会有这样凄惨。”
“公主让奴婢转告于你,人在做天在看,便瞧着夫人日后是否真的能踩着自个儿曾经的夫婿与陛下恩恩爱爱了。”
一番尖利刺耳的话说完,那佩儿便扬鞭打马离开。
那一鞭子下去,更是将知虞跟前的经书都抽烂了。
对于知虞而言,她们都只是书中人,不管说多过分的话,做多过分的事情,对她也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只是看着地上那些破碎的绣屏,知虞心里难免有些惭愧。
早知道就不参与了,这样,清和的功夫也不必白白浪费。
又过了两个月,在边境镇守了十二年的白老将军携带着膝下一对养子养女回到京城。
这白老将军是两朝元老,也是太上皇当年的太傅之一,专程教习武艺。
太上皇见了他都要讲究一番礼数,更何况是当今的圣上。
且天家曾经做了对不起白家的事情,举国皆知,太上皇曾为此甚至还下过罪己诏,宗珏更不敢怠慢对方。
于是宗珏那边便愈发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庵堂里的知虞。
好在宛尘师太的性格极好。
远离了红尘里的人和事,宛尘师太还会耐着性子教知虞如何种青菜和各种瓜果,如何刨开泥土,如何浇水施肥,看着那些东西从一颗光秃秃的种子状态,破土而出,变成嫩芽。
又从嫩芽舒展叶片,一日日长大,最终结出果实。
对于知虞而言,整个过程都无比的神奇。
她自没有在这里土生土长过,吃什么喝什么,府里也都有所供应。
却不曾想,这些东西的来源会这般神奇。
宛尘师太问她:“你明白了吗?”
知虞点头,“明白,只要种下了,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宛尘师太望着她慈爱地笑了笑,“是也不是。”
宛尘听说过知虞的过去,也知晓她从前做过的那些恶事。
她将知虞带到桃树前,让知虞摘下一只漂亮饱满的桃子。
摘下来后才发觉桃子背面是烂的。
宛尘:“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屡屡循环,果报不爽。”
“昔年的善会结出善果,恶也会滋生出恶腐,阿虞,你明白吗?”
知虞被那树枝戳到了额,不由抚了抚脑门,望着师太仍然和蔼模样,“明白,阿虞日后一定一心向善,不做害人的事情。”
宛尘师太摇头无奈一笑,“你不明白。”
然后人便转身走了。
独留知虞一人更是疑惑。
……
沈欲接受了天子的裁夺,被流放的路上,那些官差看人下菜碟,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中途做了冒犯沈欲的事情,白寂便忍无可忍从暗中拔剑上前。
那官差险些被一剑戳死,可一只苍白的手却半道斜伸出来,蓦地握住了锋利的剑尖。
纵使白寂及时收力,血珠还是从沈欲的指缝里一滴一滴,滴落到了那官差的额上、眼中,骇地对方直接昏死。
等白寂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欲已经替他挡了另个官差的刀口。
沈欲道:“我将你捡回来,一点一点养大,不是让你主动送死的。”
白寂踹翻了那衙差,红着眼道:“郎君……”
沈欲缓缓说:“你可知晓你父亲是何人?”
白寂梗着脖子道:“属下不知。”
沈欲说:“你的父亲便是镇守了边境十二年的白老将军。”
当年的白家因为遭到迫害,被扣上了叛国通敌的罪名,白家连主带仆人,加上所有的旁支将近两百多人,皆被斩杀屠戮。
白老将军膝下只有一双养儿养女,现如今要回到那片让他痛失亲□□儿的伤心地,他必然情绪大恸。
“他们需要你。”
沈欲随意将掌心的血渍擦干,对白寂道:“我培养了你这么久,你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白寂缓缓回过神来,似有些怄气,“我不去……”
“去吧……”
沈欲不徐不疾道:“也许,我也会需要你。”
白寂闻言霎时愣住。
“郎君的意思是……”
沈欲道:“可还记得容太妃在我离京时说,我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白寂犹豫,“可若是假的呢……她骗过咱们不止一次了。”
容太妃嘴里的话不能信。
若是能信,他们郎君为了得知自己的身世,又何必那样费尽周折,还派了白藏去沈蓁身边?
男人苍白的面色没有一丝情绪。
一双沉寂的黑眸缓缓扫过地上那些官差。
他语气淡道:“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沈欲清楚的记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白手起家,空手攒起。
没有功名,便想办法读书。
没有人脉,便想办法拿自己的能力去做交换。
没有自己的底牌,便亲自去培养。
白寂,不过是其中一张底牌罢了。
沈欲至今都记得自己知道白家灭族的时候,全城的百姓几乎都在为白家叹惋,哭丧,背地里斥骂朝廷相信谗臣,错害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