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天色将晚，最后一点橙红的日光点缀着远处墨黑色的山头，几只山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留下一两道清晰的剪影。

色调美得不太真切。

这段山路还算好开，只是地面泥泞容易打滑。穆山显索性放手让017去掌控，他靠着车枕，闭目休憩。

安静了没几分钟，车辆颠簸了一下，穆山显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再睁眼时，017已经放缓了车速，路边传来几道细碎的说话声。

“是，我们在怀鼎山东边的那条公路上……”

抛锚的车停在马路边，车主站在车头前打电话，顺带充当警示的路障。几个小孩子围在车边，大约七八岁，穿得都很简朴，有一个蹲在泥地里挖草根，还把脏手往嘴里放。

刚放到一半，就被旁边的大人拦住了。

“还记得刘老师跟你们说过什么吗？手不可以放在嘴里，会闹肚子的。”

谢景穿着一件深灰色半高领针织衫，显得脖颈更加纤细修长，像是一只静默的天鹅。他弯下腰，把那个玩泥巴小女孩的手掌轻轻展开，用湿巾一点点擦干净。

“变成小花猫了。”他点了点小孩沾着泥点的脏脸，“等一下，等擦干净了再玩。”

那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下挥舞，谢景说话的时候，她嘴巴也一张一张地，模拟出拍打空气的声音。

穆山显的车缓缓停在路边，降下车窗。

“谢景。”

他声音不高，但在空旷安静的山野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景看到他的一瞬间，微微一愣。

“……穆先生？”

微暗的天色下，穆山显深邃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不清，只看到了一点轻浅的笑意。

·

谢景开着手机手电筒，照亮了车头。

穆山显俯身看了一会儿，“蓄电池亏电了，没什么大事，用我的车搭火线给你们充个电就好。”

说着，他直起身，合上车前盖。

刘老师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真切地感谢：“太谢谢你了穆先生，要不是你，我们还得在山上多留一会儿。大人倒没事，就是孩子……”

他们这一车有五个孩子，白天的时候两个大人还能看住，但等到晚上天一黑，周围乌漆嘛黑的，就特别容易出事故。

穆山显没说什么，把车开了过来，车头对齐。

再下车时，谢景已经从后备箱里找了一截三四米的电线。穆山显接过，利落地将黑红两条搭火线接到相应位置，等搭完后，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已经沾上了黑色的油污，身上也带着些许汽油的味道。

“穆先生……”谢景看到，抽出湿巾下意识地刚想帮他擦干净，手臂刚抬起来就顿住了。

他忘了，眼前的不是小孩子，是个二十六岁，比他高也比他结实的成年男人。

谢景指尖微微一颤，有些尴尬。

“谢谢。”穆山显瞥见，顺手接了过去，“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听起来是在问两个人，但是目光却只定定地望向谢景的方向。

“今天是……”谢景眨了眨眼睑，解释道，“小青葵的活动日。”

“活动日？”

“是我们带孩子们出来玩的日子。”刘老师在一旁补充，“原本应该有三个老师一起过来的，但是这两天一直下雨，墙皮潮得一直掉，其他两个老师都留在院里整修。所以今天就只有我和小谢带他们出门……”

017小声地在一旁补充：“小青葵是一座儿童福利院，里面收容的都是残障儿童和弃婴。”

虽然才七八岁，但在这儿长大的孩子都更敏感，更懂得看人脸色。为了不让他们感觉到被区别对待，老师们平时都尽量避免直接提

“福利院”这三个字，要称呼时都用小青葵来代替。

谢景是小青葵福利院的志愿者。

穆山显看了眼地图，怀鼎山已经在金铃市比较偏远的地方了，但小青葵还要更边缘一些，越过怀鼎山，还要再往北开二十分钟。

下过雨的山路并不好开，大雨冲刷过后，路上泥泞不堪，格外湿滑，稍有不慎就可能出意外。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着急。

“你们电池亏电严重，估计跑到半路还得再充一次。”穆山显看了时间，“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三个大人在，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

这自然是最好的，刘老师差点就要答应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眼谢景的神色。

谢景迟疑了片刻，但想到这么多孩子自己和刘老师确实有些照应不过来，还是道了句谢。

“……拜托你了。”

穆山显看向那个抱着谢景小腿的那个小女孩，碰了碰她的辫子，一触即分。

他收回手，“上车吧。”